麦先生嘴巴微微的张开,目光严肃又锋利,一直盯着那个伙计出了门,才用手弹了一下自己的灰布长衫,叹了一口气说:
“如今这些伙计们,规矩是大不如从前了,不要讲大清国,就算是民初的那阵子,给一毛钱的赏,伙计都是要趴在地下,磕头谢赏的。八一中≥文网≧w≦ww.”
小毛头的爷爷很迎合的接了一句:
“麦先生是个文明人,最讲礼数的。我们小百姓买东西,都是有一文算一文,就算是另要赏钱,也是提前讲好的。”
麦先生听了这话,才真是身心的畅快,就算盛夏天气,冰水浇头也不及这份舒爽。就算寒冬天气,春风十里,也不及这份美好。
在他们喝酒的小方桌边上,站着五六个高高低低的小毛头。都是眼巴巴的看着,两人把酒菜分割了一下,每个孩子一小块,刚才出门跑腿的一个,给半块鸭腿儿。打这群小孩子四下散开的玩去了。
那一毛钱如果不打赏给伙计,分散给这帮小毛头们,应该得到的效果会更热烈一些。但是现在失误已经造成,只好下次注意了。
总的来说,这场酒是胜利的酒,是成功的酒,麦先生详细的科普了一遍大董鸭子吃法的巧妙,滋味的美妙,觉得他已经充分的在这户做工人的邻居面前,展示了应有的体面和阔绰。一只鸭子的大手笔,三种吃法的精细考究。
到天要黑不黑的时候,工人邻居的夫妻两个一起回来了,一个手里拎着包,一个手里捧着罐子。
“恰好路过大董烤鸭店,顺便要了一只鸭子,上次吃过椒盐的骨头了,这次鸭架子就让他熬成了汤,正好再炒一份青菜,就齐活了,晚饭也不用做。”
麦先生觉得自己的脸。是一种僵硬的状态,他打着哈哈,走回自己家里的房间,站在窗户边上。被窗帘子半遮半挡着,看着天井里,各家各户的准备晚饭,满满的烟火气。
麦太太走了进来,拉亮了白炽灯。看见她先生站在这里,立刻说道:
“你在看窗帘吗?咱们这些邻居,七户里倒有三户是扯了新鲜的彩虹公司布窗帘,这一份钱,无论如何也是省不得了。”
麦先生立刻说道:
“你不是说现在布料是便宜的吗?既然这样,不多几个钱的事情,那里省俭不出来,你明天就去扯吧。”
大约是因为吃了一下午的酒肉,麦先生胃口里堵着厉害,晚餐也没有吃几口。奇怪的是,不光胃口堵得厉害,心口上也十分烦躁。
吃过了饭,拖着沉重的腿儿,走去书桌那里,坐下呆。麦太太和先生举案齐眉,最是知心知意,所以跟过来问他:
“看你这样子,了不得,别是生病了吧。”
麦先生摆手:
“不要紧。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事情那,给我说说!”
麦太太拿了一只竹筒杯,给她先生倒了茶。
麦先生是乐于和她太太沟通一下的:
“按我近日以来的所见所谓,不管是街面上。还是我们办公厅里的议论,这个做工的、伙计什么的,工钱提升实在是太过厉害!”
麦太太立刻接口说:
“是啊,她们的吃穿用度,和咱们也差不了什么了。”
麦先生摆手:
“吃穿也就算了,看他们的精神气色。谈话的风度,竟然也都是不错的。”
麦太太注视着她先生的脸,麦先生看着他太太的脸。夫妻两个沉默了片刻,忽然同时叹了一口气。
因为别人过得好了,他们就叹气了。这貌似非常不可理喻。但是深入的剖析一下人性,这简直就是最科学的道理。
人类就是一种喜欢攀比的动物。当别人都站着的时候,你能有一把小凳子坐,那就是爽歪歪。当别人都喝稀粥的时候。你吃一碗捞面。那就是爽歪歪。当别人都在啃鸡腿儿的时候,你也啃一只鸡腿儿,那就没啥幸福度。
麦家是个小有资产的知识分子文人家庭,他们属于小文人阶层,理所当然的,是应该比工人小民家庭更体面阔绰一些的。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一直都是这样的规则。
最后还是麦先生比较开通一些,他喝了一口茶:
“我们家,今年的日子也很是过的。”
麦太太坐直了身体,抬头望着窗户的方向扫了一眼:
“也强不了太多了!”
目前还是要比那些邻居更富足一些的,可麦太太就是有些不自在,这其中有种科学的理论,叫做后家庭的先优势。
一个一直保持着经济优势的家庭,她们家每次在是社会上更新了生活物品,都会购入。另外一个经济略微差些的家庭,她们用跳跃的方式来购入。
前者家庭购入了一代窗帘、二代、三代、四代、五代。他们的第五代窗帘还是六成新,扔了可惜的时候。
后者家庭购入了二代窗帘、四代、六代。这样猛地看上去。六代的窗帘要比五代先进体面了很多。
这个就是后家庭,反而有先的优势的具体体现了。
民国时代,日用品的革新非常快,这个理论的表现就非常的明显。工人家庭在每个月能够准时足额的拿到薪水之后,生活水平立刻开始明显的靠近小文人小资家庭了。
麦先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度步了几次,终究是有些无可奈何,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不太可能有明显的长进。这里面有另一种科学的理论,叫做职业上升的天花板。麦先生遇到了天花板,跳不上去,另一方面,原本不如他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过了几天,邻居小毛头的爷爷回请麦先生喝酒:
“地道的竹叶青儿,劲头儿有些大,不知道麦先生能不能吃得惯?”
麦先生笑着拱手:
“怎么吃不惯,酒水还是要烈性一些的好,痛快。”
他们依旧在天井里摆着小方桌喝酒,下酒菜是一只烧鸡、一盘子蜜汁藕片儿。一直喝到麦先生的脸膛有七八分的红了。
忽然有一个关系交好的友人上门来找他:
“你怎么已经开始喝上了,早几天不是约好了吗,今天去老孟家里。”
麦先生用手拍了脑袋:
“是啦,是啦,你看我这个记性!”
幸好跟邻居老爷子的酒局也算到了尾声,麦先生拱手老爷子道别。携手来找他的友人,出门叫了黄包车,讲好了车钱,一同去另一个友人家里吃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