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孙元的亲卫可认不得什么方指挥,喝道:“我管你是谁,这里是孙将军的军机重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乱闯的,快快退下,否则……”
“否则如何,小兔崽子竟敢同爷爷这般说话,宰不了你!”
然后是“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传来卫兵又惊又怒的声音:“你怎么打人,来人啦!”
“打你又如何,实话告诉你,爷爷乃大河卫指挥使方日昌,孙元小子见了我也得下跪磕头。”
“来人啦,拿下!”卫兵们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上刺刀的声音。
孙元眉头一皱,喝道:“原来是方将军来了,还不快请进来。”
“蓬!”门被踢开了,露出方日昌那张醉熏熏的胖脸。
守在门口的卫兵手上的火枪已经上了刺,左半边脸又红又肿:“将军……”
孙元:“下去吧,是方指挥,把门关上。”
“是,将军。”
卫兵愤怒地看了方日昌一眼,不甘心地退了下去,将门关上。
等卫兵退下去,孙元上前一施礼:“属下孙元,见过方指挥。”
“下属,你还知道你是爷爷的下属。”方日昌冷笑一声,他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一张嘴就喷出一股臭气来。也不理睬孙元,摇晃着肥胖的五短身材,一屁股坐到孙元的椅子上,讥讽道:“怎么,就因为你立了一点功劳,就不将我这个长官放在眼里了?”
孙元心中也跟着冷笑一声,挺直身体:“宁乡所乃是大河卫下属的千户所,孙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军官,自然是指挥使大人的部下。”
“放屁,看看你,看看你现在还将爷爷当成你的长官吗?”
孙元沉住气:“属下不明白。”
方日昌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呵斥道:“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刚才爷爷进来的时候,你的卫兵竟然那般同我说话,还真将这里当成你的节堂了。呸,一个小小的千户,装什么大头蒜?”
他一口一个爷爷地自称,显得异常粗鲁。孙元心中也生起了怒气,淡淡道:“大人,末将的亲卫不是不认识你吗?”
按照明朝官场上的规矩,官员和军官们见了面相互间都以官职相称。比如某某县尊,某某指挥,某督师。直接喊人家是大人,那是上级对下级,是居高临下,很不礼貌。
可惜孙元不明白这一点,在前世的时候,他也是古装戏看多了,在电视剧里,官员们见了不都“大人大人”地喊得亲热,就连普通百姓见了七品知县也是大人地叫着。
方日昌见孙元对自己异常不尊重,咯咯地笑起来,用手指对着孙元不住指指点点:“不认识,不认识,嘿嘿,孙元,你压根就没想过要认识爷爷是吧?”
孙元实在是忍无可忍,铁青着脸:“方指挥你旅途劳顿,又饮了酒,还是早一些安歇为好。”
“怎么,想赶我走,大胆孙元,以下犯上,该当何罪?”方日昌森然道:“本指挥心忧战事,刚一到泗州,就紧着你跑来同你商议如何守城。嘿嘿,别以为你立了些狗屁功劳就在爷面前装出一副无敌虎贲模样?没错,你的兵是能打。可别忘了,你们宁乡所是我大河卫的千户所,要说能打,那是也我大河卫能打,是我姓方的调教有方。”
孙元心中雪亮,这个方日昌是嫉妒我的军功,想来分些功劳了。
按说,花花轿子人抬人,一桩军功他孙元一个人也是吞不下去。依着明朝官场的规矩,得分一些给上面各级官员。
可一看到方日昌那张土匪一样跋扈的脸,孙元心中的怒火却再也压制不住,讥讽道:“方指挥,孙元去宁乡的时候那边可没留给某一兵一卒,就连库房中也空得也可以跑马。这半年以来,宁乡军的这点家当可是孙某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如果孙元没看错,上次滁州大战,指挥手下的其他几个千户所可是一见到贼人就溃下阵来了。”
孙元说话的声音逐渐高起来,实际上,滁州大仗若不是宁乡军,整个大明朝的东南局势将彻底糜烂。他的功劳,用擎天一柱来形也不为过。
可以想象,此战终了,自己毕将手到朝廷的封赏,一个指挥使一级的军职肯定是跑不掉的。更何况,他如今也是深得卢象升信重。小小一个方日昌,孙元还不放在眼里。
刚才之所以同姓方的好言好语,那是因为就目前来说,孙元还是他的下属。不过,这个下属估计也做不了几个月。等到贼人溃兵被卢象升赶到河南之后,他就会带兵回宁乡。宁乡南边属于洪承畴和孙传庭的防区。
到时候,卢象升也该回北京了,等待他和我孙元的将是朝廷的厚赏。
到时候,方日昌又凭什么在我孙元面前耀武扬威摆上司的架子?
大家好好说话,我孙元还尊你是老长官。否则,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
听孙元说起自己在滁州时的狼狈模样,已经被酒精弄红了脸的方日昌一张脸更是艳得要滴出血来,喝道:“好好好,本指挥承认你能打。嘿嘿,这次贼军溃兵进入我大河卫地盘,卢督师和范部堂命我大河卫必须守住泗州,务必将高迎祥挡住。废话少说,明日一大早,你给老子滚上城墙去守城。”
孙元淡淡笑道:“指挥使这是要让我去守城了,这次孙元不过带了三十个亲卫,这点人马往城墙上一立,还不够贼人塞牙缝的。再说,方指挥这次急传末将来泗州,不就是让孙元参赞军务事做你幕僚的吗?上墙防守,可不是末军的职责。”
方日昌晃动着一根手指:“不不不,这城还真得让你去守才行。刚才我去杨知州那里,杨大老爷可是把你夸上天去了,说这泗州城的防备可都是你一手布置的。先前下午的时候,孙将军你更是亲冒矢石上城同贼人厮杀。若非是你,这泗州城只怕已经陷落。”
孙元打断他的话:“多谢杨知州和方指挥的夸奖,孙元长在军略,上阵厮杀只怕不行。再说,就算末将军上城去,也起不了什么用处。指挥使大人,你身边不是还需要人出谋划策吗?”
“你不是很能吗,又不是叫你去送死。孙元你不是打出了赫赫威名吗,往城墙上一站,贼人还敢来攻?”方日昌得意地大笑起来:“至于怎么守城,什么军略的,简单啊。你不是设计了一整套守城计划吗,爷爷照着做就是了。”
孙元明白过来,泗州城危在旦夕,以目前的形势看来,要想抵挡住高迎祥大军,已经没有可能。没错,高迎祥空前大败之后,军心士气沮丧,且大军又断了粮。可困兽犹斗,越是如此,农民军的进攻也会越疯狂。
如此没猜错,最后一两日,泗州城就会被农民军攻破。而到了那时,卢象升的天雄军只怕还没有赶到战场。
在真实的历史上,高迎祥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打进城来,在城中获取了粮秣、人力和船只的补给,这才顺着黄河往北进入河南地区。
不过,因为河南那边山东刘泽清、辽东祖大乐、洪承畴、孙传庭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高迎祥没有办法,只得再次进入安徽。转战几月之后,终于在河南周至被洪承畴和孙传庭所率的官军生擒活捉。
无论历史发不发生改变,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这城无论如何都守不住。
如果孙元在方日昌的中军参赞军务,等到城池被农民军攻破,大不了一走了之。他也知道这次想要守住泗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来的时候只带了三十个护卫,且一人双马。
可看方日昌的架势,这是要让自己上城墙去送死。到时候,就算侥幸在激烈的城市攻防战中活下来,想跑也未必能够跑掉。
孙元想到这里,忍不住愤怒的笑起来:“方指挥这是要置我孙元于险境啊,只不知道这是不是卢督师和范部堂谁的军令,如此对待有大功在身的将士,也不怕士卒齿冷?”
“少他娘给爷爷提卢象升和范景文。”方日昌腾一声站起来,咬牙切齿:“狗日的卢象升,派我来泗洲,摆明是让我到生死场上走一遭。可人家是督师和尚书大老爷,若不答应,尚方宝剑就砍下来了。没错,你孙元立了这么一件奇功,前程远大得很。将来保不准比爷爷的官当得还大,可又如何,你现在还是我的手下。若不听号令,老子立即用军法砍了你。“
孙元气愤地笑起来:“好,好得很,末将看来不上城去守城是不成的了。”
“算你识相,孙元啊孙元,老子今天本打算用军法办了你的。既然你如此乖觉,爷爷还真拿你没有办法。”
满意地打了个酒嗝,留下一屋子的臭气,方日昌得意洋洋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孙元气恼地捏紧了拳头,却又没得奈何。
方日昌的无耻,超过了他的想象。
孙元本以为自己立下如此盖世功勋,又有卢象升的青睐,自可在南京军中横着走。却不想,这个方日昌依旧处心积虑要来找我孙元的不自在。
问题是,在孙元没有得到封赏之前,他还是方日昌的手下,军令如山,却不能违抗。
而滁州大战之后,卢象升因为急着追击各路溃散的贼军,还没来得及同孙元见上一面。也不知道他几天之后才能来泗州。
想了想,孙元觉得,如今最要紧的时候还是先想个法子将城守住。按照他的想法,这次来到这里,也就是应个景,到时候城一破,撤退就是。
如今却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