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天值,宋沛年拖着疲倦的身子进了自家的轿子,又想起宋尚书的交代,坐在轿子里打着瞌睡等他老爹下值。
夜色降临之际,终于等到了宋尚书下值,宋尚书一上轿子就朝着宋沛年哼了一声,搞得宋沛年莫名其妙的。
宋沛年皱着眉头小声嘟囔,“啥人啊这是,自己在外受了气,回家就拿孩子撒气。”
宋尚书听到,又是冷哼一声,想起老丞相下午的面色,皱着眉说道,“你一天一天从哪儿听了这么多小道消息。”
放印子钱这事儿不说他自己不知道了,连老丞相都不知道,这臭小子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宋沛年瘫坐在软毯上,一脸疑惑,“啥小道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刚想脱口而出印子钱的事,又想起皇帝的交待,宋尚书欲言而止,连着咂巴了几下,愣愣说道,“没事儿。”
不过看见宋沛年那副懒散的样子,左手还压着自己的官帽,将帽子边都压出褶子了,火气又窜了上来,“你一天天能不能有个正形?”
宋沛年微微挪动身子,反驳道,“我怎么没有个正行了?”
宋尚书有苦不能倒,深吸了好几口气,刚平静下来又想起今天上值时同僚看自己的那副莫名的神色,一脚轻轻踹在了宋沛年的腿上,“你以后不要在外面乱说什么你爹我是妻管严,你爹我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是妻管严?!”
宋沛年听到这话立马正坐了身子,揉着肚子也有了火气,大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宋尚书自觉理亏,但还是梗着脖子继续训斥道,“那你以后也不要想!”
“我为什么不能想!还有不是你说的吗?听娘子的话,日子好过,家门兴旺。哄我娘的时候一套又一套玩得花,现在还不允许我心里吐槽几句了!我真的烦透你们夫妻俩了!”
宋沛年现在也是一肚子火气,声音不自觉又放大了几分。
宋尚书听到这话揉了揉耳朵,面色微红,刚想要小声反驳,就听到外面‘哎呦’的吃痛声,还有一些熟悉的笑声。
连忙掀开帘子,将头伸出去,只见自家轿子被好几辆轿子包围着,自家车夫一个不稳,外面几辆轿子就撞在了一起。
除此之外,轿子外还有太子户部尚书等人来不及伸回去的头,几人皆是一只手比在耳朵旁作偷听状,一瞅见宋尚书就连忙躲进轿子。
以宋沛年刚刚的分贝,想来所有人都听到他们父子间的谈话了。
宋尚书现在完全没了想要教训宋沛年的心思了,也学着他瘫坐在软垫上,只觉得灵魂出窍。
好了,他惧内的名声这下实锤了。
次日,宋沛年点过卯之后,就偷偷溜了出来,一个人买了一张胡饼,一边吃一边乱逛。
俗话说的好,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宋沛年踩在由石砖铺着的地面上,听着络绎不绝的叫卖声,闻着空气里食物的香味,一颗浮躁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又闲逛了两条街,宋沛年就准备打道回府,回去上值了。
刚转了个弯,就看见一中年男子将一中年妇女推倒在地,还顺势踢了她一脚,“你个妇人发什么颠?你帮我家做什么工了?你都没有帮我做工?我凭什么给你工钱?想钱想疯了吧,讹钱讹到我头上了。”
妇人被这一脚踢得喘不过气来,但还是紧紧抓着男子的裤脚,声音哆嗦,“我给你家浆洗衣裳,还给你家做晚食了。连着七日,一共三十五个钱,给我......”
“呸!”男子一口口水吐在地上,嘴角带着淫笑,“谁不知道我家就我还有我老娘,你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跑到我家做工?难道想要自荐枕席?”
男子说完就开始打量地上的妇人,周围也响起了窃窃私语,几人成群交头接耳指着妇人议论纷纷。
妇人面色愠怒,咬着牙恶狠狠道,“你休得胡言乱语!你娘雇我去你家做工,我给做了,你就该给工钱!你若欠我工钱,我就报官!”
男子不以为然,丝毫不将这妇人的话放入耳里。女子重名声,他们已经骗了很多无权无势的妇人免费为他家做工。不过这次遇上的妇人到是个硬茬儿,竟察觉了不对劲,还敢当街拦他找他要钱。
恶狠狠将裤脚从妇人手中抽出,妇人又一把将其抓住,颤抖着声音,“给钱!”
妇人感受到四周投来的视线,觉得自己赤裸裸的像是没有穿衣服似的,像是一件货物被人指指点点。
不过她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夫君战死,大女儿十岁,小儿子也才三岁,家中还有一个年老的婆婆。若是这次再拿不到钱,她们一家子真的要饿死了。
男人一点儿不怕妇人口中的报官,又想要伸脚将面前的妇人给踹开,不不料一块石子打到了他的脚上,他连忙抱脚四处张望,“谁!”
宋沛年站了出来,“我啊,你有事吗?有事的话去兵部尚书府。”
那人见宋沛年搬出了家世,又见他一身锦袍,端得也是一副富家子弟相,脸上的愠怒渐渐消散,急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想来是贵人不小心踢到飞石了。”
说着就想要溜,却被宋沛年一把抓住,“你是不是还欠人钱。”
男子一脸苦相,弯着身子就开始卖惨,“我哪有欠她工钱,都是她讹我呢。我又无妻儿,怎会让一妇道人家来我家做工呢,这传出去不是将人的名声毁了吗......”
“你胡说!”妇人哆嗦着身子想要起来,却又差点儿摔倒在地,宋沛年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等她站稳之后又急忙松开。
已经是寒冬,妇人身上的袄子只有薄薄的一层,里面填的也不是棉花,而是稻草。
妇人见宋沛年这个贵人肯为自己说话,急忙将事情的缘由给说了出来。
原是那日她在外领了脏衣裳回家浆洗,路过一户人家时,一婆子就出来拦住她,问她愿不愿意去她家做工,只隔三天浆洗一次衣服再加上准备每天的晚食,一天就给她五文钱。
妇人正缺钱,自然就应了。没想到刚做了几日,同她一起领脏衣服浆洗的一妇人就告诉她那户人家时常骗些妇人做白工,让她提个醒。
听到这消息,她又偷偷打听了一番,没想到竟是真的,于是才有了今日要工钱一说。
妇人觉得在这大街上,这男子不会这么无耻与她一妇人拉扯,再者若这男子要面子也会尽快将她给打发走。
宋沛年听了前因后果,将这男子左打量右打量一番,啧啧了好几声,“看不出来,你脸皮倒是挺厚的。你们双方各执一说辞,那还是报官吧,京兆尹办事公正,想要查清此事并不难。”
男子一听宋沛年的话,立马慌了神,“我给,我给,不就是三十五文钱吗?我给就是了。”
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如黄豆粒大小的银角递给了那妇人,随即又讨好似地看着宋沛年,宋沛年却微微摇头,“你看她现在站都站不稳了,你不赔点儿医药费。”
男子听到这话,又咬牙掏出几枚铜钱塞给了那妇人。
宋沛年又趁机大喊,“都来看看呢,还有谁在他家做过工没有给钱的。”
连吼了几声都没有人站出来,宋沛年又问了最后一遍,见无人应答又道,“还有没有哦,错过了今天可是很难收回工钱了哦。”
那男子看见四周几双蠢蠢欲动的脚,急忙扭动着身子,语气僵硬,“律法都有令不许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她们在外做工本就是不许,我给这妇人钱都是看在大人您的面子上,求大人不要为难小的。若真要为难,小的倒也愿意去官府走一趟。”
宋沛年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哪条律法写的女子不许在外抛头露面啊?人只写了女子不许在外经商!哪有不许做工这一说,难道这律法是你编的不成,还可以随意解释?”
律法确实只有女子不许经商这一条,其余的都是在女律女戒里,那些你若是犯了,宗族可能会处置你,百姓会唾弃你,但是律法却实实在在管不着。
“我想想啊,这做工不给工钱的处置是什么来着?哦,我记起了,说是轻者杖五十,重者杖一百,更有甚者,处以流放!”宋沛年拖长了调子,入了男子的耳里满是威胁。
见男子黑着脸不说话,宋沛年又继续道,“男女同律法,你可要考虑清楚哦。”
男子倒还没有任何反应,一边看热闹的却起了劲,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小声嘀咕道,“这是啥事儿啊,女子在外做工,这有什么礼法可讲?我看今日就该给这些女子一个教训......”
宋沛年听到这话立刻开始附和,“啊对对对,女子就应该啥也不做,就该你爹给你做饭洗衣,供你读书,给你娶妻生子。”
书生虽不敢大声反驳,但又小声说道,“本就是我爹供我读书......”
宋沛年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你还是你爹一个人将你生下来的呢,生你的时候还忘了把脑子给你。”
“你......”男子听着周围的哄笑声,指着宋沛年,一时被他这粗俗的话语给搞慌神了。
宋沛年却又白了一眼,冲着四周问道,“还有没有没领工钱的了?没了的话我就走了。”
又瞟了几眼人群,说道,“你们付出了自己的劳动价值,无论是男是女都应该获得报酬。你们是女子又如何,自己干干净净赚的钱为何不要,又为何不敢要?律法都保护你们取得工钱,你们又有何怕?”
宋沛年话音刚落,就有一更年老的妇人走上前来,对着宋沛年微微行礼,接着又道,“他还欠我一个月的工钱,一共是一百五十五文钱。”
说着又有几位妇人走上前来,“还有我的,我做了半个月,一共是七十五文钱......”
“还有我的,我的是一百二十文钱......”
“......”
宋沛年押着这男子,将他来来回回威胁了许久,终于看着他结清了所有人的工钱,再加上拖欠工钱的利息。
解决完这事儿要走的时候,刚刚第一个站出来的年老妇人却走上前来冲宋沛年道谢,“多谢小宋大人了。”
宋沛年听到这个称呼微惊,毕竟大多数百姓都知道有个兵部尚书,但是不知道兵部尚书姓甚名甚,更何况这妇人还叫他小宋大人,想来她是知道他就是宋尚书的小儿子。
妇人看出了宋沛年的惊讶,强扯出一抹笑解释道,“去年我领我亡夫抚恤金时,是小宋大人递给我的。”
几年前,边关大胜,但将士却死伤几万余人,直至去年国库才有银子发抚恤金,那段日子原主不着调,休沐时被宋尚书押着在兵部发放抚恤金。
宋沛年嘴巴微张了几下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反倒是那妇人又道谢了好几句后才朝宋沛年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