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弯月的映衬之下,茌山黑黝黝的身影,像是传说中的地狱大门,只要踏上前去,必将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这就……败了?”好半晌,陆逊终于从震骇中惊醒,茫然向贾华问道,“贾校尉,以你之见,我军尚能再战否?”
“……”贾华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失败,可眼下的形势已经很清楚了,唐军有备而来,来的是一支极其擅长夜战的部队。且射术什么的,单看唐军适才使用的手段,就知道他们对夜战的准备是多么的充分了。
照明的那东西多数都停在了半山,但也有不少直接从山上滚下来的,贾华看到了,命令亲卫去捡了回来。
那物果然不是火把,而是一个藤条编成的圆球。藤条纵横交错,留有许多龙眼大的洞眼,内中放置着引火之物。引火物已经烧焦了,看不出确切的模样,不过从遗留的味道上来看,应该是某种东西和油掺在一起,用以燃烧发亮。
原理很简单,外面的藤球保护了里面的燃烧物,同时又不妨碍光亮透出来。
此外,这东西还不太容易被破坏。藤条的韧性很强,编制成球后,更是坚固,贾华尝试了一下,发现无论是用脚踹,还是用刀砍,想一下就摧毁这东西,都相当困难。
“敌军的弓箭手比想象中多很多,以末将之见,要么是敌军来的都是弓箭手,神射手居半;不然就是敌军还有后援……”
在众将的注视之下,贾华感觉到了如山般的压力。
继续求战容易,张张嘴的事儿,还能讨好陛下,可是这话一出口,就把武将得罪光了。别说能不能指挥他们作战了,会不会被人捅黑刀都是两说。
这月黑风高的,不正是捅黑刀的绝佳时机吗?
因此,贾华满脸苦涩的说道:“末将惶恐,但现在想要攻下此山,恐怕难比登天,若是能等到天亮之后,那就……”
“各位以为如何?”陆逊不接话,转向其他人。
正所谓法不责众,有贾华出了头,众将自然不怕随声附和。就算惹了陛下的不爽,也比上山送死强啊!
没看见吗?唐军的神箭手专门找军官下手,循声张弦,一射一个准儿。想要躲开,除非不开口,也不举火,可现在是夜战,不说话怎么指挥啊?
这还没怎么样呢,攻山的兵马就损失了快一千,等攻下来,还不一定得死多少人呢。
就是早点晚点的事儿,何必不等到天亮了再说呢?
陆逊依然没有表态,点点头,便转身去了,留下众将面面相觑,心怀忐忑。
没多一会儿,城楼又派了人下来,这次来的不再是陆逊,传达的命令却是让众将长长的松了口气:“包围富春山,不得令敌兵有一人走脱,待天明后,全军攻山,务必杀尽来犯之敌!”
“喏!”众将轰然应诺,然后又聚在齐成身边,准备商量一下,谁去睡觉,谁来值守。
值守的人肯定不能少,敌人的目的尚未可知,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杀下来啊?陛下围山的命令,应该就是防备这事呢,什么务必全歼敌兵云云,就是场面话罢了。
值守和收兵回营两个选择,各有利弊,值守的比较辛苦,还要冒着一定风险,不过天亮后,开始攻山,就不用当先锋了,说不定可以干脆不参与。
天亮后,敌人就没那么可怕了,但也不是就变成了泥捏的。毫无疑问,攻山的先登,一定会损失惨重。封赏虽好,但必须得是在有命的前提下,保不住命,什么都白扯。
心思各异,选择也不尽相同,闹腾了好半天,才算是有了个章程,四名校尉各率一营兵马,各守一个方向,其他人回营休息,准备天明后再战。
移兵、回营,又是好一通折腾,等布置完成之后,连城楼的灯火都熄了。名士们喜欢夜生活,但也不是没节制的,彻夜狂欢毕竟不是常态。
夜幕下,只有浙水澎湃的水声哗哗作响,富春城终于恢复了宁静。
然而,这平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咚咚咚咚!”一阵激昂而急促的鼓声突然炸响,刚合上眼的东吴将士们,都是猛然一惊。
“怎么回事?”
“谁在敲鼓?”
“又有敌人来了?老天,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镇静,镇静,都不要乱!是山上的敌人在敲鼓,这些坏种存心不让咱们好好睡觉,兄弟们,不用理会他们,继续休息,等天亮后再狠狠收拾他们!”
……
混乱来的快,平息的也快,东吴军中虽然没什么名将,但也不至于被这种小手段给收拾了。武将们迅速判明了形势,并传达给了全军,士卒们骂骂咧咧的回到了营房,发誓天亮后,要给敌人好看。
鼓声造成的影响,很快就消失了,但唐军的花样却还没完,战鼓声停,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嚎叫声。
“这又是咋回事?”
“敲鼓敲不动了,就张嘴喊不成?哎呦,不对!唐那些坏种还带了长弓,他们射杀咱们的兄弟呢!”
……
东吴军的大营就设立在城池与山之间,这个距离一共也不过数里,大营的边缘就在山脚下。从山上用强弓抛射,能将大营北端的一大片区域都覆盖进去。
北营的士兵迷迷糊糊的惊醒,随后发现了正身处死亡地带,于是,豕突狼奔的向大营深处逃窜过来,再次惊动了整个大营。
“唐军到底要做什么?他们疯了吗?”东吴众将或满心惊惧,或暴跳如雷,更有倒霉的,直接死在了睡梦之中。没人知道唐军到底要干什么,但所有人都有了明悟,这个晚上,是不可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了。
对东吴将士来说,从未有哪一刻,他们是如此的盼望着曙光降临。
当这无比漫长的一夜终于到了尽头,朝阳的光芒驱退了黑暗时,数万人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声音之响亮,连奔腾中的大河都为之一颤。
在这一刻,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名士公卿,还是普普通通的军中一卒,所有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可算是熬到头了!
回想昨夜发现被夜袭时的心情,大家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形势已经糟糕到了极点,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可怕了。
但如果现在再让他们做一次选择,他们宁愿在夜袭战中轰轰烈烈的战一场,也不愿意遭这份零碎罪。
谁能想到,这伙敌军这么龌龊,这么会折腾呢?
敲锣打鼓,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在陛下帐下听命这么久,大伙早就习惯在噪音中入睡了。唐军的锣鼓虽响,却也算不得什么。
以强弓抛射伤人,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碍,毕竟弓箭射程有限,只能覆盖到北营边缘。惹不起,还躲不开吗?
当然,几千人移营,就算是在白天,也会造成一定的混乱,在夜里进行,造成的影响自是可想而知。
不过,这依然不算什么,捏着鼻子忍忍也就过去了,真正让人忍无可忍的是,就在一系列的混乱渐渐平息时,山上的敌军居然杀下来了!
山脚下有兵马布防,也保持了足够的警惕。在山上锣鼓敲响和乱放箭的时候,都相应的提高的警惕。但夜毕竟很深了,人会困,也会累,折腾了这么久,注意力多少也会有些不集中。
结果,就在这个当口,唐军呼啸而下,一通乱战之后,竟然彻底击溃了山南的一营兵马!
因为场面太乱,幸存者也说不清,自己的部队是怎么被击败的。当时,他唯一的感觉就是,黑暗中藏着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到处都是敌人。
败兵的说辞不足为凭,但终究还是引起了高层的隐忧。
之前蒋干等人曾送来了信,表示他们已经将唐军的主力阻挡在了天目山之北。让孙权可以放心的在南面搜刮。
蒋干送这封信,其实就是顺水推舟,反正也得不到援兵,干脆就送给人情给孙权,加强点好感度什么的。
孙权当然也很高兴,就算没有这封信,他也不会匆匆忙忙的渡河。有了这封信,他的底气就更足了。
谁想到,风平浪静了这么久,唐军突然出现了,而且来的方向,是东吴军防御最为薄弱的环节上,容不得孙权不紧张。
他最担心的,自然就是富春山以南,尚有敌军潜伏,或者正赶过来。敌军的数目应该不大,所以山上的敌人拼命骚扰,试图为后续部队制造机会。
围山部队被击溃,也许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有了这样的担心,派出大量斥候向周边侦察,也就顺理成章了。
孙权唯一忽略的就是,现在天还没亮,再多的斥候,也一样是睁眼瞎。
来来回回的折腾了一夜,全军上下都是疲累不堪。
时间倒是过的很快,斥候们迟迟未归,也不知是迷路了,还是在外面偷懒,反正是不见人影。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孙权的东吴军迎来了日出,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