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老人跟前蹲下,仰头望着小时候曾觉得无比高大威严的人,但此时,老人消瘦,还偻着背,眼神呆滞,完全没察觉到她已到了跟前。
这样的老人,哪还有半分当年的威风凛凛。
本来她都觉得心酸了,如今在自己面前的还是自己无比熟悉的人,瞬间,李闪闪眼眶便止不住的,涌出了水雾。
“薛爷爷。”李闪闪轻声叫唤。
而且周围的老人家身边都有家人拥簇,唯独薛爷孤单一个人坐着,显的更寂寥。
薛家的人呢,怎么没一个人来。
老人没听见,视线一直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前方,明明前方什么也没有。
李闪闪不得已,只好起身挡住老人的视线,她直视老人的眼睛,再一次喊:“薛爷爷。”
这会,老人眼珠子动了动,李闪闪喜上心头,然而久久等来的,却是一句:“你是?”
薛爷爷问。
李闪闪也不难过,她答:“我是闪闪呀,隔壁家姓李的。”
她没有说我们是邻居。
关女士和她父亲离婚后,她曾跟着父亲去大别墅住过几天,那时候抱着特别狭隘的想法,单纯想去看看破坏她家庭的敌人。
可因为她长相甜美,所以没有大人发现她龌蹉的内心。
不过仅仅只有几天,因为她受不住李明珠和她母亲,便主动要求回家,再也没有去过了。
“闪……闪。”薛爷爷学着她缓慢的吐出两个字:“好,好听。”
“是吧,”李闪闪笑,酒窝深深,露出两排小白牙。虽然她知道薛爷爷并不能记得她是谁,不过能有这样的对话已经很好了:“薛爷爷,您还是和以前一样,玉树临风呢。”
薛爷爷听得懂赞美,这下也跟着笑:“哪里,我老了,老头一个。”
“没——”李闪闪摇头否认,然话只到一半,一股臭味加上哗啦啦的水流声便在跟前响起。
她下意识的低头看。
只见老人深色的裤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湿成一片,黄色的尿液顺着轮椅滴落在草地上,而当事人……
薛爷爷浑然不知,还冲她傻呵呵的乐。
“哎呀,今天谁看薛爷的,怎么没有穿尿不湿啊!”有离得近的护士察觉到这边情况,喊一声。
另一护士接话,同时朝薛爷走去:“是我,薛爷一向不爱穿那些,回头等清醒发现穿上又要骂人了,我有什么办法。”
说话间有数个人转过头来看,但很快又麻木的转回头去陪自己的家人,大概是习惯了。
“姑娘让一让,我先带薛爷换条裤子。”护士两手握着轮椅手柄,冲李闪闪道。
李闪闪茫然点头,然后后退一步。
大概是她的模样太过傻愣了,护士开口:“这是老年痴呆症其中之一的症状,正常的。”
是么,是正常的么。
李闪闪一直以为,老年痴呆症,不对,不能称是痴呆,是阿尔茨海默症,或者脑退化症,只是单纯的失掉记忆,没想到还会有反应迟缓,失禁等这些症状。
她目送薛爷爷被推进大楼里,放在身前的双手十指不断互绞,有点不相信眼前的一幕。
薛爷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对于自身的举止与仪态看的十分重要,可如今却……
这个病,真的太可怕了。
远远的超出她的认知。
看来平常在电视上看的算美化了,只是记忆力退却,真患上这病种,对于病人也好,家人也好,一定是极大的打击。
就像刚才护士所说,薛爷偶尔难得清醒,发现自己竟然穿着尿不湿……
“你好,我爷呢。”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李闪闪猛的抬头,是薛临。
他的打扮非常公式化,看来应该是从公司那边直接赶来的。
“薛爷刚才失禁,去换裤子了,你在这儿等一下。”护士答。
薛临听了之后头一点,转身,也看见了李闪闪。
但只狐疑一秒,因为接着他马上想起今天的主题活动,听这里的人说是请了一个护肤专家为老人家亲手自制一些润肤露,没想到这家疗养院有本事,一请就请来了外面天价求合作的美容大师。
美容大师。
薛临暗念这四个字,神色不明。
他走近人群,见李闪闪跟前的草地湿了一小块,风一吹还淡淡可闻一股尿液的味道,顿时便清楚她是认出爷爷了。
只是看这风平浪静,想必是爷爷没认出她来。
这人也是胆肥,不知道自己身缠万重罪恶,竟然还敢出现在薛家人面前晃。
“爷爷他什么时候患上这病的?”李闪闪还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中,无法完全走出,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薛临脸上露出微妙的嫌恶之态。
“两年。”薛临答的冷淡。
“噢。”她点点头,之后垂下脑袋。
没想到她离开的这几年,薛家发生这样的变化。
薛爷爷患了这等重病,薛奶奶也病重入院,哎,难怪薛临看起来比以前更严肃,更不会笑,也难怪关女士嘱咐她千万不要提。
确实,不该打着问候的幌子专挑人身上的伤口。
她知道,薛父薛母年轻时一直忙着做生意,薛临是跟爷爷奶奶长大的,对其的感情十分深厚。
“记忆是痛苦的根源,忘了也挺好的。”薛临突然开口。
“额……”李闪闪却不苟同,大概是她记忆力真的不好,对此特别感同身受:“我觉得好的坏的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应该去接受,而不是逃避。除非身体有损伤,没办法只能用这样的话安慰病者,不然我觉得一个正常的人,不该说这句话。”
薛临唇角微勾,是觉得可笑,不过他也没多说,只道:“侩子手总能说出冠冕堂皇的话。”
“?”
李闪闪没听清,什么筷子?正打算问,就听到远处有人喊她过去开始,她应了一声后,没再管薛临,反正他一向说话奇怪,很难get到,然后转去长桌那边,开始今天的主要任务。
她今天带来的用品很简单,甘油和白醋,以及特别多的玫瑰花瓣,还有一些工具。
想起朋友的叮嘱,李闪闪却没有照做,她将工具一一在长桌上摆好后,带上扩音器朝眼前的一群人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姓李,叫闪闪,今天是来为大家制作简易的护肤品的。”
她笑容甜美可爱,声音听起来软软的,是毫无攻击性的一个女孩子。
此话一出,底下有人带头拍掌,一群老人也慢慢的举起手,学着拍掌。
李闪闪没料到还能带着老人互动,于是多问一句:“想问一下在座的各位爷爷奶奶,你们的皮肤在冬天会干燥裂开吗?”
“会。”
声音零零散散。
“好,我相信很多人都会,因为这里的冬天实在太干燥啦!”李闪闪低头摆弄容器,准备进入制作:“我回来之后脸也觉得好痛,每天都要涂好多好多的润肤露……”
她低头喃喃自语,带着一丝小埋怨,但这样,给她更添几分娇俏。
明明不属于互动,但台下的老人们却偏偏听的认真,好像她讲的是什么大道理一样。
薛临侧头看向爷爷,见爷爷也坐得认真,脖子伸的直直的看着台上的人,他无语,他总算知道,她以前老爱得瑟自己老少通吃,这说法不是假的。
薛临看了几秒老人,跟着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她戴着白色的手套,动作刻意放慢,但看得出十分熟练,每种材料先用电子秤过一遍,然后再倒入搅拌,手里不时捏着几朵玫瑰给老人变一些戏法,比如一朵变两朵,明明很拙劣,但有些老人就是赏脸的鼓起掌。
得到掌声,她更得瑟了,开始抛量杯,像耍杂技一样,总之桌上有什么,都被她利用干净。
简易的润肤露制作完成,李闪闪分别加入揉碎的玫瑰花瓣,然后用小小的透明盒子装起。
完成后拿起一看,还挺小巧精致的,她每人一盒分到老人手里,有些老奶奶捧着像珍宝一样,她也跟着笑,看来不管多大岁数的女人,内心对于漂亮的东西,都是向往的。
薛爷来的最晚,是坐在最后,李闪闪手里捏着最后的两盒,一盒给薛爷,一盒自然是……
“呐。”李闪闪朝薛临递出透出的小盒。
“哟哟哟,李小姐偏心呐,我也要!”有些想要但不好意思开口的护士,见李闪闪竟然主动给老人以外的人一盒,跟着托出自己的心思。
薛临抬眸看她一眼,没接。
李闪闪递出的手也不收回,暗自跟他较劲。
一秒一秒过去,原本起哄的护士见气氛不对劲,声音渐低,同时其他家长也看过来,纵使李闪闪脸皮再厚,可当下情况……
“嘿,懂不懂礼!”薛爷一声喝,打破这微妙的尴尬,熟悉的教育语调继续响起:“人给东西就得接,双手接,没礼貌!闪闪,你说是吧?”
闪闪,老人喊的那么自然顺溜。
一瞬间,李闪闪以为回到以前,以前薛爷还没生病的时候。
虽然她仅在李家住过几天,但托薛临的关系,她见薛爷和薛奶奶的次数还是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