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杰的意思是……”
马璘笑道:“大夫,按照唐律,你该有多少勋田?”
封常清道:“承蒙之前高大将军照顾,老夫虽少上战场,计算军功却从没落下,如今合该勋田二十五顷。”
“然大夫实有勋田几何?”
“一分也无。”封常清道,“按大唐律例,勋官之勋田须在编户齐民之乡才可申领,宽乡可以全额申领,狭乡减半。然四镇皆非是编户齐民之乡,最近的碛西三州地少人多,皆是狭乡,依照唐律根本无法申领勋田。”
“老夫田庄之地,还是向龟兹王买的荒地。不只是我,大家都是如此。安西老卒中上柱国也是有的,哪个得到一亩勋田了?这也怪不得天子,实在是国家承平太久丁口繁衍太快,均田之令已然无法实施,哪里还能容我等申领勋田。”
“若是河中之地允许大夫足额申领二十五顷勋田,大夫要是不要?”马璘笑问道。
“要!”封常清精神一振,大笑道,“那可是两千五百亩良田啊,如何不要?仁杰,原来你打的是这些老卒的心思?”
马璘笑着点头:“勋田是朝廷欠大伙儿的,我便替朝廷在河中之地兑现了。安西军士卒和退役老卒应得勋田,一律在河中兑现。二十年内不许自行买卖,只可自己耕种。若是不愿耕种,可将勋田卖给都护府,每亩价格五十文。大夫若是觉得此事可行,便替我草拟一道命令,往各镇守军和各地军屯田庄。”
封常清双眼亮,点头大笑道:“好!仁杰,你这一招够狠!老夫这两千五百亩勋田若是不去耕种,只能换得一百多缗钱。这个价格,怎么想着都是吃亏。别人去不去老夫不管,老夫肯定是要派人去种我这两千多亩良田的。老夫身家富贵尚且如此,不要说那些穷苦老卒了。军令一出,只怕前往河中的汉民们要阻塞道路了。”
马璘笑道:“河中之地肥得流油,粟特人只喜经商,种田极为随意,如今粟特人又人丁大减,大量的土地都是荒着。这样的地方,合该我汉民精耕细作,天予不取,必遭其祸!大量安西老卒拖家带口前去,要不了几十年,河中之地便如关中一般桑麻相望了。”
“安西老卒移居河中,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我们可以奏明天子,天下十道边兵有军功未申领勋田者,若是愿意皆可依照此例办理。只是与安西军不同的是,若是不愿去耕种便视作放弃,我都护府并不出钱收购。”
封常清笑着点头道:“正该如此。毕竟路途太远,有些人宁死也不愿移民,犯不着在他们身上白白花费钱帛。”
“若是人口还不足够,我等还可求天子同意,允许我等把河中之地低价卖给关中百姓。愿意去河中者,地价也可以赊欠,等到有了收成之后再补交亦可。关中土地兼并严重,地狭人稠,我等这也是为天子分忧,天子想必能够同意。”
封常清点了点头,笑道:“甚好!只是这人口足够有否,不知仁杰是如何想的。多少人口算是足够,多少人口不足够,仁杰心里可有计较?”
马璘点了点头,笑道:“十万户汉民可保我安西军在河中站稳脚跟,若是能有二三十万户,上百万人,河中之地便将永远归属我汉家所有了。”
封常清倒抽了一口凉气:“十万户汉民!怎么可能?”
马璘笑道:“事在人为罢了。一年之前,谁能想到我安西军刚上羌塘,吐蕃便面临崩溃之局面?一年之前谁又能想到,大唐河中军镇开设的这般轻易?十万户是底线,若不能让葱山以西有数十万汉民,若不能让汉民在河中之地占据人口优势,开设军镇便没有了意义,几十年数百年之后中国一旦有事,一切便都成为泡影。”
“仁杰倒是想得长远。”
封常清点了点头,直接开始草拟命令,同时又道:“仁杰这次在羌塘又立下不世功业,奏章和吐蕃赞普的人头我早已往长安,再有不久应该就有旨意下来,宣召入朝是肯定的,郡王之位也不在话下。天子下诏赐婚已有一年,这一次仁杰到了长安,天子恐怕就要让你和杨氏完婚。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仁杰是如何想的。”
马璘想起龟兹城外那个眉目如画的倔强丫头,心中微暖,微笑道:“这件事情我会想法处理,要我负芊芊绝不可能,这一点儿大夫尽可放心。”
封常清摇了摇头,沉声道:“非也!老夫最怕的,便是仁杰你意气用事。虽然芊芊是高大将军之女,平日里叫我一声叔叔,可是老夫并不愿你因芊芊这丫头得罪杨氏一族。今日安西之局面,乃是仁杰你一手开创,若是你得罪杨氏一族,失去了安西节度使的位置,换一个人来主边安西,我们的一切计划都将成为泡影。老夫的意思,若是天子果真令你和杨氏完婚,你万万不可违逆圣意,更不可惹怒杨氏一族。”
马璘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芊芊这丫头为安西出力甚多,老夫也知道这样对她极不公平,可是为了大计,只能是如此了。仁杰,你为了今日之局面费尽心力,绝不能因为婚姻之事坏了大事。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功业为重,不可为儿女私情逞一时之意气。”
“大夫,既然你这般说了,我今日也不妨告诉你,让我对不住芊芊绝不可能!”
马璘站起身来,呵呵一笑道,“容小子说句不敬的话,开疆拓土还不是为了他李家江山?河中之地取过来是李家的,又不是我的。若是天子因为婚姻小事夺了我安西节度使的位置,那大不了一拍两散。这样的天子,我马璘不辅佐也罢,便和芊芊一起离开安西,当个游侠儿也是好的。以我二人的本事,到了何处不能立足?到时候大唐能否收取河中,我也不用管了。”
封常清停了笔,看着马璘道:“仁杰这是气话,老夫不相信你会真的如此。安西汉民现在如何看你你是知道的,你难道忍心让这么多人失望?”
马璘笑道:“大夫,看来你并不了解我。若是天子因婚姻小事而夺我军权,那便是昏庸之主。天子若昏庸糊涂,我等取来河中也难保住,所有努力便是白费力气。既是如此,我又何必恋栈节度之位?换别人为安西主将,虽不能如我一般开拓,守成应该还是可以的。我便是这句话,杨氏女我绝不会娶,芊芊我亦不会辜负,若有人逼迫我,不等天子下旨夺我军权,我自己便挂印而去,带着芊芊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仁杰既然如此任性,布这迁民之令又是何必?”封常清长叹一声,把毛笔放在了桌上。
马璘走过去捡起毛笔,笑着递给了封常清:“大夫,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当今天子圣明,看在我立下莫大功勋的份上,说不定能容我任性一次。纵然是不许解除婚约,想方设法拖上几年也足够了。”
“杨国忠才能远逊李林甫,不可能久居相位,等到杨国忠离了中枢或是死了,这桩婚约想要解除就容易多了。”
“若是天子当真坚持立马完婚,小子还有一个法子,想法杀掉杨家小娘,这婚约自然也就没有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可能放弃安西节度之位的,大夫放心就是。”
封常清听了,顿时气得眉毛都抖了起来:“仁杰住口!杨家小娘何罪之有?为一己之私而滥杀无辜,此非君子之道!她是汉家女儿,又不是蛮夷胡女,老夫绝不容你做此等恶事!”
马璘吓了一跳,连忙陪着笑脸道:“大夫教训的是,这件事情小子不做就是了。”
封常清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满是怒气:“仁杰,此等话以后绝不可再说!你这两年杀戮太过,千万不要失了本心。蛮夷之人你怎么杀老夫都不在乎,大唐境内老夫决不允许你滥杀无辜!就算当年你在长安,杀的也皆是该杀之人,当得起游侠儿这三个字,如今竟然想谋害一个无辜的丫头,这也是你马仁杰能做出来的事情?老夫今日把话放在这里,若是来日杨家小娘真的出了事,老夫就当是你做的,一定不会罢休!”
见封常清暴怒的样子,马璘苦笑一声,心道自己真是闲的,干嘛跟他提这个想法。
康青青执行自己的命令,逮到机会就会出手,上次边令诚来传旨时杨家小娘没死,未必现在还没有死。若是现在杨家小娘已经死了,封大夫会不会真的去长安告自己一状?
封大夫虽是名利中人,却是个真正的士大夫。马璘刚才差点就想说实在不行就起兵清君侧,把杨国忠干掉一了百了,不过看封大夫这个样子,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说出来,说不定今晚封大夫就要派人除掉自己这个祸害。
这不是说着玩的,以封常清对大唐的忠诚,真的能做出来这种事。
就算是心里话,也不能随便说出来。看着封常清余怒未消的重新开始草拟命令,马璘在心里告诫自己。
清君侧这个想法只是想想而已,马璘也不想背个叛逆的名声。不过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对不住高芊芊,这是他的底线。
两世为人,很多东西都觉得不真实,有时马璘甚至会觉得,自己是在玩一场大型的通关游戏。在这个世界之上,最真实的便是龟兹城外田庄里那个明眸皓齿的美丽少女。
他虽然浮浪依旧,却知道高芊芊是他这一世最不能割舍的存在。为了不辜负她,他当真可以豁出去一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