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巡这次带着满朝文武和诸多宗室子弟西行,可不单单是迎接先皇灵柩的。”
收到了米雪最新的情报,马璘眯眼看向东方,轻声说道。
先一日接到了李隆基驾崩的消息,第二日大队人马就离了长安城,张巡决断也是足够的快。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往庭州传递消息,要求自己自行送李隆基灵柩前往长安,与天子在半道汇合这件事情。
若是双方不存在任何芥蒂,彼此之间没有猜疑和谋算,按照正常的君臣关系,本来是该李亨亲自来到庭州,把李隆基灵柩迎回长安才是。
而现在张巡采用这一方式,一来让李亨车驾出了长安城,保全了李亨仁孝天子的名声,第二却是不以最快度赶往庭州,而是大队人马缓慢而行,然后又传这样的旨意给自己,是想让自己离开庭州,甚至是离开碛西。用后世的话来说,离开自己的主场。
本来是该张巡和李亨来打客场的,张巡却这般耍赖,要让碛西方面打客场。
说到底都是要占据一个大义的名分,在这个时代来说这一点至关重要。安西大都护马璘受先皇厚恩,若是不愿亲自护送先皇灵柩入京,必然会引起物议,这样张巡和李亨就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当然若是知道了先皇灵柩停在庭州,李亨身为人子却在长安不动,遭受非议的便是他了,仁孝天子的名声就会大打折扣。
现在张巡做出这样的选择,等若是把球踢给了碛西方面了。
其实不是要谋反,这一点马璘自己清楚,张巡当然是认为马璘要谋反,这一点马璘也很清楚,毕竟先是有波斯寺人等的口供,后又有幼娘她们的拒捕。
当然,这之间的差别也并不大。自己谋划的是在碛西拥有绝对的权力,彻底的成为碛西王,虽然不是要夺了江山,然而按照张巡的标准而言。这其实就是谋反。
现在张巡这样做,等若就是试探,看碛西方面做什么选择,看自己这个乱臣贼子有没有胆子护送天子的灵柩过流沙。球踢回来了,那么自己当然也是面临着选择。
说起来张巡正在做的事情。亦是大逆不道之事。米雪在情报里分析的很确切,张巡也是个是把天下看得比皇帝更重要的人,这一点自己和他的确是有着共通之处的。自己要在碛西自立,自然是大逆不道,张巡如今矫诏传旨,何尝不是如此。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各自有各自的坚持而已。
若是不奉旨去长安,立马就丢掉了大义的名分,这或许是张巡所希望的,不过马璘自然不会做这样的选择。而若是遵旨护送灵柩前往长安。便是离开了自己的主场,然而,也不过是如此而已,并没有别的损害。
张巡的反应不可违不恰当,不过他的手里并没有太多的牌,处置自然是捉襟见肘。自己其实也没有别的牌,不过是有一张王牌,那就是麾下这一万健儿。然而王牌一张就足够了,纵然张巡不断的矫诏令,纵然哥舒翰、安思顺之辈都可称为名将。然而终究都是浮云,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里。自己不想汉人流血,可手里有着一万铁骑,可是谁都不会放在眼里。
谋略只是谋略。关键还是实力,没有实力,一切的谋划都只是浮云。自己欲要在碛西自立,靠的便只是这一张牌,而这一张牌,其实已经足够了。
所以选择就很简单了。张巡要求自己护送李隆基灵柩,那就护送就是了。
米雪说的极有道理,李亨若是还清醒着,或许无法接受自己的条件,毕竟他是帝王,这个天下都该是他的,自然不愿碛西成为独立王国,然而心怀天下的孤臣张巡却是不同,他大概不会意气用事,更可能正确判断眼前的形势,做出合乎时宜的选择。因为不想汉人大规模的流血,所以长安方面由张巡来做决定而不是李亨来做决定,其实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张巡这一次的西行是为了占据大义的制高点,同时也是为了寻找机会干掉自己这个逆贼,不过对于自己而言,事情却是很简单的。身为人臣,自然应该遵旨,护送天子灵柩的事情,等到传旨的使者到了庭州之后立马就开始做。张巡的目标肯定没法实现,而自己刚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跟张巡谈一谈,威逼利诱他接受现实,替至德天子李亨做出让步。
总的来说,其实没什么好选择的。这一次张巡想要诛杀逆贼,而自己的目的却是把张巡拉到谈判桌前。这一切最好都是在水面之下进行,悄悄地完成,最后的结果由张巡矫诏颁布天下,反正他矫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是最完美的结局,当然能否如愿还要等到见到张巡之后再说。
……
“成了!”段秀实甩了甩手,看着盆中漂浮的冰块,疲惫的点了点头。
制冰之法,当真是极为神奇。也亏得有了这制冰之法,不然天子灵柩停放的地方只怕已经进不去人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主要的精力都是放在看护天子灵柩之上。君父驾崩,却不能入土为安,身为臣子总得尽一尽人臣之道。自从马璘交给他这制冰之法后,每日里天子灵柩需要的冰块他都是亲手制取,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一些。
他和马璘相交十几年了,自从马璘从飒秣建杀回来之后,他便有些渐渐看不明白这位老友了。原本的马仁杰,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在军中也不改游侠儿习气,为人单刀直入极为直接,而从飒秣建返回来之后,马仁杰便如同是变了一个人一般。通晓粟特波斯大食语言文字,熟知大食国内情势,炼制软钢,制造军械火药,如今又多了一个制冰……
这些事情回头想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如今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便是玉真公主所言的,马仁杰乃大唐之天赐神将,是李家祖宗老子赐予子孙的。当然他自然是不信这样的话,不单是因为他是熟读经史,不语怪力乱神,更是因为贿赂玉真公主的十万缗钱本就是从他手里出去的,他自然明白玉真公主的说法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任何解释,这位老友忽然就变得全知全能了。不过见得多了,段君子如今对于这些都已经是麻木了,根本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反正自从这位老友有些这些变化之后,对于安西军和大唐都带来了极大的好处,吐蕃、大食加上回纥,三个大国可以说都是因马璘而灭,大唐帝国的四境变得清净起来,疆域更是越过葱岭,囊括了整个河中,甚至还席卷了大半个波斯故地。既然带来的是好处,他自然就接受,不再去想问什么会这样。
这次的制冰亦是如此,虽说代价不菲,不过是君父所用,自然就不能顾惜其他的了。庭州大富之家不多,没有人有冬季藏冰夏季使用的习惯,若非是马璘搞出了这制冰之法,天子遗体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没让别人帮忙,段君子亲自制出了足够的冰块,这才停了下来。这不过是将军随便拿出来的一种技艺,然而在他看来却是极为宝贵,能够为安西军带来不菲的财富。他执意自己动手制冰,其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不想让这个法子传播开来,影响到安西军的利益。
打开门让等候的人们走进来,冰块被敲碎装入容器之内,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抬着往天子灵柩停放的大厅内而去。——这个时候距离李亨登基其实刚过十日,正规渠道的消息还没传过来,而安西密探们传来的情报,由于段君子已经算是外人了,所以马璘自然不会和他分享这些情报。其实若是没有段君子在此,马璘也不会觉得缩手缩脚,很多事情都可以提前布置。
重新在棺椁旁边摆放了冰块,段秀实恭恭敬敬的叩拜之后,离开了大厅走向庭州州衙。这些日子以来,马璘来灵前叩拜得极少,不过段秀实也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恭敬也未必要拘泥于形式,这位老友已经为大唐立下三桩灭国之功,怎么说也对得住天子的厚恩了,倒也未必需要像他这般每日来叩拜几次。他自己愿意这样做,可也不会强求别人也如此,毕竟灵柩附近的味道是越来越浓烈了。
马璘并不长于事务,一切都委托给他,所以他是极为忙碌的。庭州州衙便是他如今的办事之地,每日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此处。当然现在他需要处理的事情也是日渐少了,毕竟北征已经结束,只剩下日常的运转而已,长安方面的消息只能静等,接到新的谕旨之前没法在多做什么。
回到州衙之内,刚看了几封文书,一位亲兵走了进来,附耳说了几句什么。段秀实脸上现出疑惑之色,匆匆出了州衙,一个亲兵也没带,便是快策马出了庭州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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