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距离长安更远,对于这些文人们而言,选择翻越葱山是更难的事情,所以选择到河中的自然是更受优待。不过碛西两座学堂的待遇也足够的好,对于不想翻越葱山的文士们而言,这也是极好的选择。
安西炮院和安西技术学院的正式开学,是在至德二年的三月初。
由于马璘对这两座学堂极为重视,所以学堂开学亦是办得极为热闹。两座学堂的学子过千人,不单是有碛西汉民子弟,也吸引了大量沙州、甘州、凉州等河西陇右的贫家子弟。想要去长安混个出身极为艰难,对于这些汉家子弟而言,这也是一个不错的进身之阶。当然,对这些贫家子弟吸引力最大的,还是学堂学子堪比安西新军士卒的优厚待遇了。
站在新建的礼堂之内,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少年郎,马璘心中也是无法平静。
这两座学堂的建立,代表着一切事情终于是走上了正轨,踏上了他所预定的轨道。
这两座学堂不单单是为碛西培养军官和工匠,同时也是他为后世所埋下的两颗种子,学子们在这里要学到的,不单是操作火炮的技艺和制造军械的法子,也会学到他想让他们明白的道理。
那些东西,都被他用春秋笔法写在了那些小册子里。
一个人不可能将这个时代的人们改变太多,然而终究会有一个开始。有些东西不改变,单单只有军械之利,终究是不足凭恃的。
汉家文明是他所看重的,然而在保留汉家文明骨架的同时,也必须要为之注入一些新的东西,才能让这古老的文明再次鲜活起来,这样才能有更久远的生命力。
将来的煌煌大唐,也许还会有一个皇室在上面,然而……终究会不一样了。
要想达到这个目标,改变就要从少年人开始。
看着这些年轻的汉家子弟。马璘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开了口。
“你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叫做安西。自侯君集大将军征高昌起,我大唐经营这片土地。已经有一百多年了。”
“不过咱们拥有这片土地,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要说清这个,就要从汉朝武帝时候说起……”
巨大的礼堂之内,马大将军激昂的声音在里面回荡着。一千多少年儿郎目光炯炯看着上面,听大将军细细述说汉人经略西域的历史。
从霍去病开河西走廊。到西域都护府的建立,从陈汤都赖水击杀匈奴单于,到魏晋时在西域的屯田经营,中原大乱时屯田士卒后人的艰辛留守,高昌国的建立,最后才是大唐经略碛西的百年征战……
没有人比马璘更了解这段历史,一个个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的名字被马璘提起,近千年的时间,一个个被人们遗忘了的故事,在他的讲述之下都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站在高台之上的他。此刻便如一个布道者一般。少年子弟们目光炯炯,聚精会神的听着,周围的安西军将们也都听得入了神。
“……你们应该已经清楚了,脚下的这片土地并非是一开始就是我们的,这里和中原的土地一样,都是先民们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开拓出来的。如何开拓出来?靠的只有两个字,铁与血!”
“铁,便是我们手里的刀剑,血,便是无畏的勇气!今天。我们大家在这里要学的,是杀人的技艺!来日我们要做的,就是以铁血精神,用大唐的剑为大唐的犁开拓土地!”
“这个世界足够的大!大到你们根本无法想象!中原的土地上已经足够的拥挤。所以我们要不断的开拓!碛西是我们的,河中也是我们的,大食是我们的,更西方的大秦,同样也会是我们的!”
“蛮族是不会主动让出这些土地的,所以就需要我们把他们赶走!今日大唐之军队。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所以我需要诸位在这里,学习这些杀人的技艺!”
“当然,你们要学的,也不单单是杀人的技艺而已。很多本将军对你们的期望,你们在书中慢慢就会读懂!”
“……”
讲完了碛西的历史,马璘又继续说了很多很多。他不知道他们能听懂多少,不过终究会给他们留一个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种煽动性的演讲,他其实也是驾轻就熟,还为了今天准备了一晚上的稿子,然而不知不觉中,稿子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他讲出来的东西,远比他之前准备的要多得多。
他所知道的懂得的,都想让这些少年人知道。他们是碛西的将来,亦是大唐的将来。汉家文化将会笼罩四方,而大唐帝国本身也将改变,真正的改变将会从碛西开始,从这两座学堂开始,从这些初露锋芒的少年人开始。
播下了种子,就有希望。
站在讲坛之上,滔滔不绝的讲着,这一刻的马璘,与以往是全然不同的。
对外是铁血的军人,对内有初步的平等精神,这便是马璘对他们的期望。
这一次的演讲,持续的时间极长,甚至比他在河中忠烈祠落成时讲的时间还要长。偌大的礼堂里,所有人安静地听着,注视着台上的大将军。
很多人并不明白,这样的演讲他们以后再也不会听到了。这般推心置腹的说话,对于马璘而言其实也并不寻常。这个时候,他的心中亦是激动的。
碛西和长安方面的关系确定,新一轮的向西扩张即将展开,而精神层面上的一些改变,就将从这里开始,从这两座学堂开始。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妇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梁启的这段话,作为结尾自然是最合适的。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马璘自己已经是平静下来了。这样的一段话,单纯是为了激励这些少年郎,虽然是慷慨激昂地说着,这个时候他倒是已经不激动了。
这一段话,乃是准备稿子时就备好了的。谈不上玩弄人心,不过讲完之后,礼堂内的高呼呐喊声瞬间爆出来,如同山呼海啸一般。不单是这些少年学子,周围的安西军将们亦是齐声高呼,极为激动。他们都是军中的少壮派,比马璘要小得多,亦可算是少年人的行列。
本就极为热闹的开学典礼,这时便是达到了最**。而这最后的一段话,很快就在碛西传扬开来。
马璘在震耳的高呼声中下了高台,高芊芊迎了上来,眼中满是星星。
“夫君……你刚才的样子,就好像浑身在光……”
边上的杨幼娘用力点头,小脸通红显得极为兴奋。
马璘笑了笑,两个丫头都还小,自然也容易被这等话感染。被喜欢的女子这般看着,感觉自然不错。
开学典礼这就算结束了,这次用的是安西炮院的礼堂,安西技术学院的学子们也就离开了,回到另一片建筑群中,开始了第一次的正式学习。炮院的学子们亦是如此,有了马璘今日的这番话,想来在最近的一段时间内,他们会学得极为认真。
当然了,等到这种激情消退之后,便是严格的规章制度来迫使他们努力了。
离开了学堂区域,一直没说话的大匠李岫赞叹道:“将军当真大才!此等大才若取天下,如探囊取物耳!为一小小的碛西总督,真是可惜了!”
两位少女听了这话,一同看向了马璘,马璘呵呵一笑道:“大匠过奖了!刚才所言,便是马璘之志,对外凶残,使蛮族不得不畏,对内讲求法度,凡事皆用是非对错来衡量,这是我对他们的要求,亦是对自己的要求。取天下不难,却要令千万汉人人头落地,这等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转头看向李岫,马璘脸上现出歉然之色,低声道:“大匠为大唐立下大功,却只能是依旧隐瞒身份,无法获得高官显爵,这一点上,是马璘对不住大匠……”
李岫摆了摆手:“这些事情,李岫已经看开了。其实父亲落到这等下场,李岫早就预料到了。他自然不是叛逆,可是毕竟做了许多错事,如今先皇已然驾崩,这件事情更不能改变了。对于李岫而言,能留在安西做这些喜欢之事,比在将作监做少监强得太多,李岫已经知足了。”
马璘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这件事。李林甫无法保全身后令名,现在新君登基,更没法翻案了。当然以肉腰刀一生干的坏事,能得善终那才是老天不开眼了。李岫虽是李林甫之子,却和其父截然不同,当真是大唐之栋梁。
这家伙就是个科学狂人,对于将马璘的设想变为现实极为痴迷。对于他而言,这便是最为快乐的事。马璘可以理解他,在后世这样的人很少,但听说的太多了。
开学典礼后不久,马璘便带着安西新军离开了龟兹,浩浩荡荡的往西而去。安西这边的事情已经稳定下来,这一支不败之师自然不能一直闲着。
这一次的队伍极为庞大,除了安心军之外,还有着马家作坊的几千人,都是要一同翻越葱山赶往河中。大匠李岫亦是在这批人之中,他的任务乃是要在葱山以西各处重建马家作坊,并正式开始批量铸造大炮,为安西军舰队装备火炮做准备。这些事情离开他根本不行,所以他必须也要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