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5 章 第五章(1 / 1)

大兴军队正式启程班师回朝那天,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阿洛骑在马上,跟随着大部队一点点前进。

行军的士兵大都是步兵,因此速度很慢,她的坐骑踏雪是匹脾气很烈的马,慢吞吞走了没多久便开始接连打响鼻。

阿洛轻轻一夹马腹,踏雪立刻踢踢踏踏小跑起来,原本跟在旁边行走的男人便也不得不加快脚步,坠在马后追赶起来。

此人便是已经在女帝身旁侍候了三天的泽西太子秦珏,如今他化名为玉奴,成为女帝的贴身侍从。

那日女帝让他挥抢一千下,秦珏果真做到了,代价便是之后整整两天,手臂都酸软无力。

不过当他完成这个任务后,女帝终于正眼看了他,还开口问他叫什么。

彼时秦珏正筋疲力尽,体力透支让他整个人摇摇欲坠,可沐浴在女帝的目光中,听闻着女帝的询问,他体内却骤然涌出一股力量。

所的疲惫一扫而空,仿佛他的付出得到了某种肯定,年轻的男子眉目俊美,双眼灼灼,认真回答道:“玉奴,奴原名中有玉字,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奴往后便是陛下的玉奴。”

女帝深深凝视着他,片刻后微微一笑。

她向来威严冷淡,面庞上甚少出现笑容,那一抹笑意在女子唇边绽开,好似冰雪消融、春花盛放,明媚的天光都不及那一瞬的展颜。

“很好。”她如此说。

那一刻,秦珏莫名有一种感觉,她话语中的满意,并非来自于他的谦卑顺从。

当女帝的侍从,其实并不需要做什么,女帝的侍从有很多,不差秦珏这一个。

洗漱换衣这些贴身之事有侍女,秦珏这样的男侍一般都是做苦力的,比如在女帝练兵回来后卸甲牵马,其他时候跟随在女帝身侧护卫她。

即便女帝武力值是所有人中最强的,她身边也得有保护的人,以防遇见埋伏时双拳难敌四手。

秦珏是所有男侍里最弱的一个,这毋庸置疑。

即便这几日每天都有训练,清晨便按照女帝所说的那般挥抢一千下,夜里休息前还跑去校场跑个十圈,秦珏的身体素质在所有侍从里依旧垫底。

就算是伺候女帝的侍女,也因为常年随军,而拥有着强健的体魄。

望着前方纵马的女人,秦珏追着跑了小半个时辰,脚步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口中呼哧呼哧直喘气。

耳边传来其他侍从的声音,他们步伐轻松跑在一旁,嘻嘻哈哈肆无忌惮地嘲笑他,说他连女人也不如。

那日问名之事传扬出去后,这些侍从看他便十分不顺眼,认为他除了有一张好脸,便只会谗言媚上。

秦珏充耳不闻,眼里只有那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的女人,她没有戴头盔,一身轻装简从,脊背挺直,身后大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翻滚如浪。

恍惚间,秦珏想起那一夜包裹住他身体的披风,那披风被他洗净,藏在自己的行囊最底下。

就像那位头也不回、渐行渐远的女人,都是他不可触及的存在。

最初认识的那名侍从凑近了秦珏,好心劝道:“你别跑了,慢慢走吧,陛下跑够了便会歇下来,到时候你再追上去也没什么。”

秦珏下颚紧绷,口中牙齿紧咬,摇头道:“不,我得保护陛下。”

侍从诧异瞥他,见他面上汗如雨下,俊美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漆黑眸子映着碧空,闪烁着坚定执着的光,口中那句“陛下何须你来保护”不知不觉咽了下去。

有这份心,倒也不错。

就如侍从所说,女帝跑了一段时间果然慢了下来,踏雪停在一处芳草鲜美的地方,垂头吃春日里新长出来的鲜嫩的青草。

女帝下了马,站在绿油油犹如绒毯的原野之上,抬头望了望当空的太阳,扬声吩咐大军停下休整。

闻讯的副将们神情诧异,一般为了加紧时间赶路,军队行进时只有夜晚才会停止,中午大都只在路上吃些干粮。

虽觉奇怪,副将却也不敢质疑,只当是女帝心情好,才下达这样的命令。

大军陆陆续续在这片原野上歇息下来,众侍从早就追上了女帝的步伐,秦珏来得最慢,赶到时吸引了一大批的视线。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冷眼旁观,这样弱小的侍从,连跟紧女帝都做不到,女帝还会留他在身旁吗?

秦珏全当没看见,自顾自走到女帝面前,跪下请罪道:“玉奴来迟,望陛下责罚。”

这样的情景这几日时常发生,旁观者眼底皆是看笑话的模样。

这玉奴做事样样不行,先是被女帝罚每日挥抢。又一日有次在校场之上,女帝与其他士兵较量,令他拿一柄大刀来,他竟拿不起,被女帝罚身上日日都得绑着沙袋行走。

而今身为侍从却追不上女帝,也不知会受到何种惩罚。

却见女帝回身,微微侧首垂眸,漫不经心道:“之前还以为你有长进,原来还是如此不堪。”

男人眼睫轻颤,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轻淡地就像一缕风,从他身上一晃而过。

秦珏陡然感到无尽的疲惫从四肢百骸漫上来,犹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此前他还不觉得疲惫,因为心中撑着一口气,可当她说出这一句话,他就像主人责骂的家犬,突然感觉一阵茫然无措。

“陛下……”他想说,奴会做好。

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

她是一国女帝,万人敬仰,何必等他成长起来?她完全可以将他这个没用的奴仆舍弃,换上更有用的人。

秦珏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他更加卑微地弯下脊梁,即使她已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啪——”

风声袭来,一捆绳索被扔在秦珏脚边,陷入柔软的青草里。

随之而来的,是女帝冰冷的话语声:“用此绳缚住双手,今后你便跟着踏雪跑吧。”

那一刹那,秦珏有种从冰冷的湖底破水而出的错觉。

前一刻的窒息憋闷全都烟消云散,冰凉的手脚轻颤着,渐渐恢复热度,他心底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并没有被抛弃,她依然留着他。

其他人吃饭休息的时候,秦珏用那捆绳索一头绑住自己的手腕,另一头缠在踏雪的马鞍之上。

他做得认真又细致,只是靠近踏雪时,被它狠狠喷了两下响鼻,还差点给踢一脚。

踏雪是一匹汗血宝马,神骏英勇,跟随女帝多年。它全身呈暗红色,颈部鬃毛在阳光下泛着亮泽的光,因为四只蹄子是白色的,因此取名踏雪。

除了女帝,踏雪不喜欢任何人靠它太近,就是给它喂粮和洗刷身体的下人,都时不时被它撅蹄子。

简单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刻钟,大军再次行动起来。

跟随着踏雪跑反倒比上午轻松一点,那绳索带着拉力,哪怕秦珏跑不动了,踏雪也能拖着他往前奔。

跑的久了,秦珏的双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若是踏雪再加快一点速度,他还得努力撑住不要摔倒,看起来格外狼狈。

有人在后面嬉笑:“你们看他,像不像一条狗?”

众人哄然大笑,笑声远远刺入耳朵,秦珏恍恍惚惚间想,他哪里是像呢?

大概在女帝眼中,他本就是一条狗。

拽着手腕的绳索突然一转方向,秦珏跟着一个踉跄,好悬稳住了身子。

女帝驱马往右侧方去了,那边的原野之上,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原本青绿的草原变成了粉白的颜色,她朗声道:“你们自行前进,不必跟来。”

说着,她一声低喝“驾”,踏雪蓦然疾奔起来。

后面跟随的一队侍从望着远去的踏雪和女帝,以及那后面连滚带爬的男人,不禁面面相觑:“陛下是忘了玉奴吗?那样跑一段,怕是会死吧?”

“一个战奴出身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在意的,陛下恐怕也就当他是个乐子。”

这片原野很大,不过地势并不平坦,没一会儿便瞧不见女帝的影子。众人也不担忧,此处有大兴军队,想来没人想不开在这里埋伏女帝。

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秦珏爆发身体内全部的潜力,快速往前飞奔。

眼前一片模糊,大概是汗水滴落了进去,双手被绳索磨得火辣辣的疼,他胸口一阵剧烈的鼓胀刺痛,大张着口急促喘息,他心知肚明,自己或许会死在这里。

不甘吗?当然不甘,他还没去报复那些人。

朦胧之间,他恍惚看见前方奔马之上,有人回过头,直直向他看来。

她还……记得他吗?记得跟在她后面,像条狗一样的他?

一股大力从手上袭来,秦珏的的双脚骤然脱离地面,他飞了起来——不,他被女帝拉着绳子,腾空而起,带到了她的马上。

踏雪仍在奔跑,女人从后搂着他的腰,双臂握着缰绳一震,踏雪的速度立刻比之前快了一倍。

原来,刚才那快把他逼死的速度,并不是它的极限。

秦珏跨坐在马背上,他骑过马,却从未体验过如此的极速。他全身僵硬,却不全是因为这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还有背后紧贴上来的温热的躯体。

尽管隔着衣物,他却感到整个后背都在被火焰灼烧,火中还有嗫咬的蚂蚁,爬遍了他的全身,火热与酥麻蔓延到指尖。

“放松,你再这样挺着背,我便看不见前方的路了。”

失神之中,女人淡淡的声音响在耳畔,带着不同于以往的、难以置信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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