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曦和姚宇航僵持了半天，被打的学生家长闻讯来了学校。
对方家长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妇女，身穿一件霸道的貂皮小坎肩，粗胖的手腕上戴着三指粗的金手链，光看气质就绝对不好惹。
姚曦在对方家长面前诚挚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家孩子不懂事，您要求的赔偿我们一定做到，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希望您高抬贵手原谅他！”
对方家长见姚曦一个小姑娘，瘦瘦小小，反倒更加蛮横：“你们答应赔十万了？”
姚曦诚恳点点头：“是的。我一定马上打到您的账上，我代表我的弟弟表示歉意！”
一旁站着的姚宇航却不服道：“姐，你是不是傻啊？！他不过是脑袋上缝了几针，哪用的了十来万？！”
姚曦瞪了姚宇航一眼，伸手捏着他的胳膊，狠狠掐了一下，示意他别多话。
对方的家长闻言一怒，拉着姚宇航道：“你看看，你家孩子怎么说话的，就他这个样子，我今天必须把他送到警察局去！”
姚宇航不理姚曦的劝诫，用力挣脱了胖女人的钳制，“去就去，你以为我怕你啊！”
胖女人被姚宇航的力气推得倒退两三步，靠着一旁的办公桌才勉强站稳，她气粗地朝姚宇航的班主任和校领导质问道：“你们学校就是这么管学生的吗？！”
班主任和校领导推卸责任般摇摇头，面面相觑。
姚曦一把拉过姚宇航，众目睽睽之下，“啪”地一声打在他的脸上。
“你道不道歉！”姚曦恶狠狠道，胸脯因为愤怒而剧烈的起伏。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姚宇航捂着脸吼道，眼眶盈着泪，唇瓣发颤，却仍是一脸倔强。
“那你说啊，你到底为什么打人！”姚曦抬头瞪着他，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道，嗓子都吼得火辣辣地发痛。
真是气死她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
“我……”姚宇航喉结动了动，却咬紧牙不回答。
“你要是没有理由地乱打人，我只好按照人家的要求，赔偿十万！”
“你不用赔钱，我自己跟她去警察局就好了！”
说着姚宇航一把拉住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胖女人，急匆匆地往外走。
“你不是一直嚷嚷要把我送进警察局吗，去就好了，别为难我家人！”
那胖女人本就是想趁机讹诈姚曦一笔，故意作出的态度唬人，却没想到姚宇航这小孩这么倔。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慌乱失措了。
“你要是敢跟她去，我这就把这事告诉咱妈，让咱妈去警察局找你！”姚曦站在他身后喊道，“你如果不怕妈伤心，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你如果不怕我以后不认你这个弟弟，你现在就去警察局！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闻言，姚宇航已经踏出半个门槛的身子，忽然僵住了。
“姚宇航，你要真是个男人，就直接把事情讲清楚！”
姚曦见姚宇航死不悔改，眼眶一湿鼻子一酸，蹲倒在地上，双手环抱膝盖呜咽着小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有你这么个弟弟……”
还没哭几声，原本固执的弟弟居然回头了。
“姐……”他小心翼翼道。
姚曦从胳膊的缝隙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原本倔强的脸上居然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慌乱。
呵呵，感情这小孩吃软不吃硬啊！
姚曦不禁在心里感叹，早知道这招管用，刚才就不放大声吼的了。
她继续哭：“为了供你上学，我从小就辍学打工，现在又丢下一份很重要的工作回来帮你解决困难。你知道这十万块钱是怎么来的吗，是我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你知道这个社会有多难，你知道你姐有多难吗……”
你知道你姐姐为了框你说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多难吗！
“姐你别哭啊！”
姚宇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姐姐哭，哭得他嗓子也跟着发痒，鼻子酸酸的。心里像是生了蠕虫，噬咬着最柔软的部分，揪揪地痛。
姚曦趁机站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扑进姚宇航怀里，继续哭：“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讲清楚不行吗？你知道我有多难吗？呜呜……处处给我找麻烦。”
姚宇航身体一僵，慌乱地把手搭在姚曦背上，姚曦的泪水沾在他胸口，湿湿的热热的。他忽然觉得脑袋一“嗡”，像是全世界都被击垮了一样的无奈。
他声音一软：“姐，你别哭了，我说，我全说行不行……”
姚曦抬头，从姚宇航怀里挣扎出来，还吸了一口鼻涕，在他白t恤上蹭了蹭，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姚宇航，“你为什么要打人？”
姚宇航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班主任，又瞥了一眼被打的学生家长，像是有筷子压住舌头一样，无奈地吞吞吐吐道：“是他先惹我的。”
“他怎么惹你了？”姚曦蹙眉，追问。
“他……他先是打了另一个女生，我警告过他了。结果他又当众侮辱我姐，侮辱你，我没忍住，所以动手了。”
“那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
姚宇航冷嗤：“没必要！”
其实他自己心里知道，这次失手打人捅的篓子不小。他不想解释，反正那被打的男孩家里硬得狠，不像他们这些从小没人管的孩子。对方开出要赔10万块钱，他知道，他妈和他姐连5000块钱都拿不出来。
他索性不想让她们知道，对方家长怎么威胁，老师怎么劝诫他都不松口。
大不了把他送进警察局，关上几个月，又能怎么样？！
反正从小到大受的欺负白眼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个进过局子的记录。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姐姐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记下了班主任的电话，主动打了过来。姐姐回来看他，还声称要替他赔那10万块钱。
因为从小没了爸爸，妈又残疾，他们姐弟俩从小吃尽了苦头。
可那笨姐姐从来是把最好的让给他，好吃的先紧着他吃，爱吃也骗他说她不喜欢吃。在他面前，姚曦从小就是个不爱吃零食，不屑于打扮，觉得读书没用，只爱干净爱洗衣服的人。
可他知道，他全看到了。姐姐把蛋糕让给他吃，收拾盘子的时候，捻起盘子上的残渣尝了半天；姐姐穿得像个男孩，这样就可以省下钱给他买一件新衣服；姐姐辍学去打工那天，一个人躲在巷子深处哭了很久。他考上了全镇的重点中学，姐姐抚摸着录取通知书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是好。
而现在，是这样一个瘦弱的肩膀帮他负重前行！
姚曦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这个弟弟，觉得他又可怜又可气。
“既然对方有错在先，你为什么不先发制人！有冤屈不告诉别人，有困难不告诉家人，自己硬生生扛下来，被送去警察局，人生从此背上一个大污点。这就是你认为正确的解决办法？！”
先发制人？！
姚宇航一愣，像是看怪物一样盯着面前这个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他觉得他姐姐变了，不再是那个吃了亏受了伤还笑着劝他，忍忍就过去了的姐姐。
她站在那里，明明还是儿时记忆里依稀的容颜，可那坚定的眼神以及自信的样子，却仿佛一道金色的光，碎裂般地凿进了他黯淡的世界。
从小自卑长大的孩子，即便是成人了接触了社会，那种骨子里的卑微也会让他们不能够理直气壮地与这个世界对峙。有时明明他们才是真正占理的一方，却硬生生地到处吃亏。因为，他们从小就没有被温柔相待过，他们不知道如何与这个世界好好相处，他们的行为方式总是会不经意间把事情搞得更糟。
所以，那些从小受尽欺负，自卑着长大的孩子，往往孤僻又难处。
不是因为他们习惯了世界的漆黑，而是这个世界，从未让他们适应过一丝光亮。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那个同他一样话少又自卑的姐姐，变得又可爱又可敬？
姚曦见姚宇航愣怔着不言语，并不知道姚宇航现在脑袋里的世界观正在崩塌重塑，反倒以为他仍旧破罐子破摔，更加地恨铁不成钢。
她的电话恰好响了，接起电话：“你好，真的吗？律师已经到了？学生也承认了？好，好，你进来吧，我们都在教职工宿舍！”
不一会儿，两个身穿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头戴鸭舌帽和墨镜，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另一个，戴着金丝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
原本理直气壮的胖女人，望着眼前的阵仗，问道：“你……你们什么意思？”
姚曦轻笑，抹了抹刚才哭出的泪痕，一改刚才的慌乱无措，理直气壮反问道：“阿姨，我也想问问，您是什么意思？！”
“我……我儿子被你弟打了，人可还在医院呢，这你可赖不掉吧！”胖女人额头不由地渗出了汗，“你一定得赔钱，就算是律师来了，也是我们占理！你要是耍赖，我自有耍赖的办法对付你！你难道就不怕我报警吗！”
胖女人虽不讲理，但眼力还行。她见进来的两个男人气度不凡，且不说那个遮着脸的，就那个自称是律师的人，穿的西服是纪梵希新款，戴的手表是大几十万的百达翡丽，远非她们这些小镇上小势力的人能惹。
一时之间，她说话的气度都短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