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伊按照宋清明的主意给妈妈打了电话,虽然相信自己的女儿,铠伊妈妈仍然不放心地嘱咐几句,还说如果想回家就让爸爸开车去接。铠伊忙说不用,自己还要和若薇讨论作业。
挂了电话,宋清明指着她说:“好孩子要变坏的节奏,撒谎的技巧还挺熟练。”
宋清明把旁边的另一间卧室打开,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他把床单被罩全都扯下,又从橱柜拿出来新的换上。
他俯着身子仔细扯床单的样子让铠伊有些感动,她忽然想起来好男人这个词,觉得宋清明将来结了婚,一定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忙完这些,他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咱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呢?”铠伊坐在另一侧,歪着脑袋想了想,指了指床上的王璐颖,“给我讲讲你表姐吧!”
宋清明掐着眉心,仿佛做出什么决定,停了片刻说:“好吧。”
在宋清明的讲述里,铠伊知道了王璐颖的父亲是宋清明的舅舅,生母在她十二岁那年离开,从此渺无音讯。
她父亲不太好,在妻子离开后便把外面的女人娶回家里,同时带回家的还有一个男孩儿,那是父亲和那女人的儿子。
失去母亲的王璐颖从此陷入了苦难,不但继母整天虐待她,父亲也经常打她。
幸好有个能时常庇护她的奶奶,才给了她平安长大的空间和机会。
王璐颖聪明勤奋,从小就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但她父亲并没有因为这些对她好一点,骂她眼神恶毒,是个克星。
在学校的那次搜查学生物品之后,王璐颖竟被父亲打到胳膊骨折,直到现在,右手还拎不动重物。
奶奶因为肝癌在去年冬天死了。王璐颖试图自杀,她用刀片把手腕割了三条巨大的口子,血顺着床单滴到地上,浸泡了床脚,幸好被人发现并送去医院。
铠伊听得心惊胆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一只手紧紧地攥住沙发扶手。她转脸看了看那个蜷缩在床上的单薄的女孩儿,心里钝钝地疼了起来。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苦难?看似简单美好的一切,背后竟是这样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王璐颖出院后宋清明把她带到这里,守了许多个日夜,劝说了好多话,她终于答应要坚强地活下去。
之后王璐颖也彻底脱离了她的家,靠在酒吧和夜店唱歌养活自己。
她和宋清明从小就在一个学校上学,直到读高中。小时候她被继母饿肚子,宋清明就给她拿东西吃,她挨打,宋清明就陪她一起流泪。
宋清明曾不止一次地央求母亲把表姐接过来,做自己的亲姐姐,母亲笑他傻。长大后他才明白,母亲养活自己已属不易,哪里还会要别家的孩子来养。
何况舅舅未必把这个妹妹放在眼里,他亲眼看见母亲被舅舅推搡出家门,跌倒在地上,大声骂她破鞋。宋清明当时扑上去抱住舅舅的腿咬了一口,却被舅舅提起来扔出去很远,脑袋磕在台阶上,当即鲜血直流。
舅舅指着他骂野种,然后“嘭”的一声把门关上。母亲惶恐地抱着自己去诊所,一路上只是慌里慌张地跑,并没有流泪,结果诊所的医生说伤得太厉害,让赶紧去大医院,这时母亲才哭了。
后来知道,母亲去找舅舅就是因为要钱,他在宋清明父亲生前借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因为没打欠条,就拒不承认。
那次去医院一共缝了九针,钱是母亲向邻居借的。宋清明说着扒开浓密的头发让铠伊看,在太阳穴附近,果然有一道缺了头发的疤痕。
真想不到,你们曾经遭受这些,铠伊用手指碰触那道疤,又仿佛被灼伤一样收回了手。她蹙着眉一脸同情地看着宋清明。
宋清明脸上倒是很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他说:医生边缝头皮边告诉妈妈,再偏一点就没命了,伤口紧挨着就是颞骨,那是人体最脆弱的一块骨头,里面有大脑中动脉通过。
他连自己的亲女儿都能往死里打,何况是我,一个没父亲的孩子。他嗤笑一声。
表姐虽然和家里断绝了来往,但她对她父亲赖得那笔账耿耿于怀。她说她会替她父亲还上,或者会让她父亲吐出来。可我怎么可能要她的钱呢?她刚离开家的那会儿居无定所,白天在网吧休息,晚上出去唱歌,像个夜猫子一样,我找了她好久,才说服她住在这里。宋清明苦笑一下。
后来铠伊出了和表姐差不多的事,宋清明便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他看到铠伊被停课后一个人抱着书包离去,怕出问题,便悄悄地跟在后面。
你去南湖边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要跳湖,宋清明说,我又不敢轻易靠近,便躲在一边看着,随时准备跳水里救你。后来忽然想起表姐,你和她的遭遇那么相似,就打电话让她来劝你。
“谢谢你。”铠伊真诚地望着宋清明的眼睛,一个人如果经历重重磨难,仍然能保持善良,这便是永远的好人了吧。
我又没能做什么,宋清明被铠伊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耙耙头皮说,幸运的是你有一对开明的父母,学校虽然上纲上线,但事情也就这样解决了。宋清明说起这些,眼神里充满羡慕。
“这两次的事情性质差不多,套路也都很像,我怎么都感觉像是一个人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就因为你俩成绩好,长得又漂亮,被人称为校花?”宋清明又用手挠头皮,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表姐说全校第一名会被保送上重点大学,我想可能和这个有关。”自从听王璐颖说了学校还有这个规定,就一直觉得这是个可以解释得通的可能。
“那是不是说哪个成绩没你好的人干的?”
“没我成绩好的人多了,哪儿找去?”铠伊说着,有些自豪地笑了。
“没希望争第一名的不会,比如第二第三名呢?前十名呢?”宋清明忽然盯住铠伊,“比如若薇!”
“瞎猜什么,若薇是我好朋友,你不知道,若薇对我很好,高一入学时的那场大雨你还记得么?若薇把雨伞给了我,她说她爸爸会来接她,结果她自己淋病了,感冒发高烧,开学第一周就害她请假!”其实若薇那次说的是她爸爸会派司机来接她,铠伊向宋清明说的时候改了这段。
“吹牛的吧,就她那赌鬼老子,把她卖了抵赌债还差不多,还接她!”不等铠伊给他爆头,他又马上说:“我跟我表姐说了,我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让她过上好日子。”
“我信你!”铠伊说,她有些被宋清明的认真劲感动。
那天两个人聊到很晚,不知道是几点钟,就道了晚安洗洗脸睡了。有些择床的铠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王璐颖的遭遇,想若薇的不幸,想宋清明佝偻着背的母亲,想自己和他们相比何其幸运,直到宋清明邻居家的大公鸡叫了两遍,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早晨起来却发现王璐颖已经走了。
宋清明的跌打损伤药效果不错,铠伊的脸没有影响那次歌唱比赛,并且拿了一等奖。她和宋清明两人去火锅店庆祝,看到了那个曾被下过蟑螂料的芭蕾舞女孩。她并没有看到铠伊,和几个奇装异服的男青年混在一起簇拥着出了门,站在门外的走廊大声说笑,铠伊看到了那个戴着鼻环黄毛青年。
时间过得飞快,若薇的母亲到底没熬过寒冬,刚过完年就死在了那个没有生气的家里。
若薇母亲出殡的那日天气阴冷。铠伊去看望若薇,屋子里没有供暖,厨房里大概生了煤球炉,屋里有浓重的煤烟味儿,但依然冷得让人发抖。
若薇的一张脸看上去有些呆滞,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是木然地抱着母亲的遗像坐在床上。
铠伊上前抱了抱她,她没有反应。醉鬼父亲陪几个前来吊唁的亲戚在小饭馆里吃饭,又喝多了,骂骂咧咧地躺在沙发上睡去,鼾声粗重如雷。
半个月后,全国性的艺考开始,秦教授鼓励铠伊报考天都音乐学院。铠伊听从她的建议,拉着学过美术的若薇报了天都音乐学院和天都师范大学。宋清明为了兑现自己的许诺,也报了天都师范大学,也选了绘画。
老师这才猜到了铠伊周末请假的原因,他阴沉着脸,对铠伊选择艺考非常不满意。说她和宋清明的情况不一样,如果努努力冲刺北大和清华完全有把握,为什么非要选择艺考?
铠伊也有些愧疚,好像辜负了老师对她的殷切期许。但宋清明却说老师不高兴是因为铠伊参加艺考会损失他一个能考上重点大学的准名额,多一个考入重点大学的学生,他不但能拿到丰厚的奖金,还有机会评选先进。
铠伊皱着眉头说宋清明小人之心,但后来揣摩也有道理,所以愧疚感也慢慢缓解了。
成绩出来后,铠伊从天都音乐学院落榜,却被天都师范大学录取。,而若薇和宋清明却落了榜。铠伊替他俩惋惜,若薇的文化课成绩不足为虑,参加统一考试她完全没有问题。只是宋清明,偏科的厉害,铠伊很担忧,但他自己却不以为然,只不过学习比以前更努力了。
接下来的模拟考试压的人喘不过气,但铠伊由于已经被天都师范大学录取,文化课的分数线她轻松就能考过,因此并没有那么大压力,高考很快来临了。
若薇似乎从母亲去世的哀痛中走了出来,认真备考,这让铠伊很是欣慰,两人的关系也渐渐恢复到最初那样亲密。
“对了,最后这次模拟考试你一定要好好考,我听说这次模拟考试年级第一的学生会保送进重点大学。”课间铠伊踢走了宋清明,拉若薇分享零食,一边嚼着牛肉干一边给若薇打气。
“我早就知道,可我成绩还不如你呢,根本没有保送的机会。”若薇吸着酸奶应了一声。若薇喜欢酸奶,于是铠伊每天都特意带来给她。
“啊,你怎么知道的?如果不是王璐颖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铠伊瞪大了眼睛,顺口说出了王璐颖。
“王璐颖?她告诉你的?她怎么说的?”吸管叼在嘴里,若薇并没有吸。
“我跟你说,我们怀疑有人想在最后一次考试时出彩,争第一,拿到保送名额,故意陷害我们。”铠伊趴在若薇耳边悄悄说。
“不会吧!”
“我也不太敢相信,竞争的也得是年级前几名的学生,那么好的成绩,还怕考不上大学么?至于使这种阴招?”
“就是,呀,快上课了,我走了。”若薇匆忙把酸奶盒塞进铠伊的书桌里,匆匆向前排跑去。铠伊也不介意,替她把奶盒扔在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宋清明没有辜负自己的许诺,夙兴夜寐,成绩一次比一次进步,到最后的模拟考试成绩出来,班主任也拍着他的肩膀说:“果然是逆袭了,考个一本没问题了!”
若薇不知道忙什么,这么重要的考试竟然缺席一科,这让铠伊很替她担心。
学校食堂也专门为学生准备了高考餐,饭菜花样繁多。即便如此,大多数人的胃口都不是很好,一个个由于睡眠不足面色晦暗。
在距离高考前三天的一个傍晚,天气有些闷热,铠伊自己在家复习功课,忽然接到若薇的电话,她说自己有些麻烦,需要借点钱。
铠伊二话没说,从抽屉里找到妈妈的卡就出了门,她在街角的银行取了三万塞进书包,就匆匆坐车去找若薇。一路上想着是不是又是那群讨要赌债的恶棍,若薇是不是有危险,不然她是不会轻易打电话给自己借钱的。她想给宋清明打电话,但是又想到他也许正在争分夺秒地学习,就安慰自己,自己把钱送到,就能解决了若薇的麻烦。
司机把车停在了胡同口,铠伊下车的时候天开始下雨。她把书包遮在脑袋飞快地跑,当经过一辆黑色轿车的时候车门突然打开,铠伊被撞到脑袋,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头痛欲裂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水泥地上,浑身冰冷,嘴巴被胶带封住,手脚也被结结实实地捆着。
铠伊打量四周,是一幢还没有竣工的楼房,几个脑袋上套着丝袜的男人在旁边打牌,不时发出粗野瘆人的笑声。
被绑架了!铠伊心里“咯噔”一下。
如噩梦一样,这些电视里的桥段居然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铠伊克制着蔓延的恐惧,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琢磨该如何自救。
手机和书包都不见了,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铠伊脑袋里飞快地转着,寻找周围有没有可以弄断绳子的东西,像电视中那样,一个玻璃碎片,一把刀,然而这些都没有。
距离五六米的地方是一个水泥柱,铠伊屈膝蹬地,像个虫子那样一点点费力地蹭过去,准备用粗糙的水泥柱棱角磨断绳子。然而在马上就要靠近的时候,有一个打牌的人发现了她。
“哟,醒啦!”其中一个说。
其他的人也纷纷站起身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蹲下身撕掉铠伊嘴上的胶带,把拨好的手机递过来,说:“给你老子说句话。”
这是一伙绑匪,直接向铠伊的父亲勒索五百万。
铠伊的爸爸一口答应,并答应绑匪不报警,只要求他们保证自己的女儿安全。
几个绑匪答应了,把铠伊拎到一个地垫上,并给她拿来一瓶水。
铠伊虽然渴的难受,但她实在不敢喝这些人的水。几个人身材高大壮硕,面部都只露出一双眼睛,鹰隼一样地盯着铠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