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把铠伊送到电梯门口,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就闪身不见了。连花儿都忘了拿。铠伊站在那里左右张望,也看不见有戴帽子的。心想,是不是去了洗手间,还是把花忘记了。虽然走了一段路,但铠伊始终没有看到那人的脸,如果他摘掉帽子,铠伊便认不出了,她只记得他醇厚的声音。
电梯上下了好几次,铠伊都没有进去。她担心那人还会回来取花,就一直站在那里等着。半个小时过去了,不记得电梯上下了多少回,那个帽子始终没有出现。
铠伊彻底放弃了,即使去探视病人,也该离开了。借花献佛,索性送给季风吧,铠伊抱着花凑近鼻子闻了闻,还挺香,便走进了电梯。
出了电梯,拐角处就是502。谢天谢地,总不是在走廊的另一端,铠伊轻轻敲门,下意识地把花藏在身后。
季风一看到铠伊,惊得整个人几乎从床上弹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的。恨不能扑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一个雍容的中年女人守在他床边,心疼得一个劲儿地埋怨,并没招呼铠伊。
这一定是季风的妈妈吧,铠伊心里暗想,她费力地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下意识地把花放在果篮后面。礼貌地问了声“阿姨好!”
“这么晚了还过来,”季风眉眼含笑,拍着床示意铠伊坐。
铠伊环顾四周,屋里只有季风妈妈屁股底下那一个凳子。“今天一天都有课,所以晚过来了些,你的腿怎么样?”铠伊垂手站在那里,季风妈妈的态度让她有点尴尬。
“季风同学吧,你们聊,我出去一下!”季风妈妈终于帮他把被子掖好,垂着眼皮,口气淡淡的,她站起来把凳子往后拉了拉,和床保持了一定距离,转身的时候扫了一眼铠伊,拿起那束花出去了。
季风一脸歉意,“我从小对花粉过敏,”他指着那个花瓶说,“这也是一个学妹送来的,花也被我妈扔了。”原来如此,铠伊刚才还纳闷,医院的病房里怎么会有花瓶呢?
季风的腿是胫骨骨折,做了内固定手术,复查没问题的话也起码要休息三个多月。
铠伊问了病情,并告诉他小凡很担心,让他抽空打个电话过去。又陪他略说了几句,担心他妈妈回来尴尬,就赶紧告退了。经过楼道口,听到一个女人在楼梯间打电话,“现在女孩子都没皮没臊的,男孩子受个伤,一个个捧着花往医院跑……!”季风妈妈的声音。
铠伊的脸顿时火辣辣的,顿时明白了小凡的遭遇,不由得心生同情,匆匆忙忙地钻进电梯,逃也似的跑出了医院。
天色暗淡,夜幕降临。坐在公交车里,铠伊看窗外霓虹闪烁的夜景,听着冰岛著名女音乐家bjork(比约克)的vespertine(《黄昏》),非常应景,她干净纯粹的声音,让人有一种心无旁骛的沉迷。
对于比约克,铠伊原本是陌生的,上次姜教授无意中提到她演的唯一部电影获得奥斯卡奖,里面有两段音乐剧,很特别。前天铠伊特意找来电影《黑暗中的舞者》,被惊艳了,尤其是第一段,她循回放了好多遍。
眼睛即将失明的塞尔玛在歌中唱到:
我见过一切
见过树
见过花
见过黑暗
见过黑暗里的缤纷的烟花
见过一个人杀了他的朋友
见过还未出生就死亡的婴儿
我见过我想见的一切
我见过我自己,过去和未来的自己
母爱胜过一切!为了儿子能够见到光明,塞尔玛不惜牺牲自己,堕入永恒的黑暗之中。
铠伊一路听着比约克的歌,脑子却不断浮现她演的电影。幻想着如果是自己,也会为儿子付出一切。
“终点到了,下车了啊。”乘务员扯着嗓子喊。
铠伊惊醒过来,也不知坐过了多少站,车内稀啦啦的没几个人,窗外已完全黑下来。
下车后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铠伊打开手机,看到有一条陌生的未读消息:“请速到学校南门大槐树下,有急事。”
已经八点多了,发消息的时间是十分钟前。这是谁呢?有什么急事?来不及多想,铠伊立即打车回到学校。
南门外的大槐树下并没有人。也许是发错了吧。
铠伊四处看了看,街角的那位卖菜的老奶奶居然还在。她端坐在折叠凳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有谁稍走近些,她会含混不清地招呼,“来,看看捎点啥?”。像跟家里人说话一样。她在这儿摆摊太久了,附近的居民都成了老熟人,即使不买菜,也会跟她打个招呼。深秋的夜,已很凉了,为了那堆几块钱的青菜,她竟然守到现在。
铠伊走过去,她笑着招呼说,“姑娘,看看今天捎点啥?”
“奶奶,这些我还是都要了。”
今天的菜剩的多些,老太太劝铠伊,这么晚了,这么多菜今天吃的完么?我明天还来呢。铠伊告诉她,今天人多,吃的完。她立即欢欣起来,一边的嘴角往上扬,一边的嘴角往下沉。又哆嗦着拿起毛巾擦拭了一下嘴角,扒拉着数完,说,“一共十一块钱。给十块行了。”
铠伊给了她十一块,她又把一块钱推过来,说上次就多收了你一块钱,这次正好收十块就行了。
铠伊又推过去,“正好有零钱,您就拿着吧。”在铠伊的坚持下,老太太只好把钱放回兜里,嘴里依然唠叨着,这怎么好意思呢,见天儿的照顾我生意,还多给钱。
她特意给铠伊拿了一个大塑料袋,两个人把菜装进去,铠伊嘱咐老太太天,天黑,路上慢点。老太太也一直说:“天黑透了,早点回哩。姑娘家的,不安全。”
在学校门口,有啥不安全的。铠伊想着,嘴上还是乖乖地答应着,站在那里目送老太太缓慢地蹬着车,消失在夜色中。
铠伊走到修鞋的摊子那里,把菜放进旁边一家铺子门口的木箱里。又走到槐树底下,四处张望一番,没有什么人。夜风吹过来,她裹紧上衣,正要往学校走,突然从对面阴影里走出一个人。黑色风衣的领子竖起来,遮住了大半个脸,像个幽灵。
“韩铠伊!”他叫到。说话嗡声嗡气,大概是戴口罩的缘故。
“你找我?什么急事?”铠伊吓了一跳,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她心里有些紧张起来。
“嗯。”他答应着,又向那边的浓荫处走,回身看铠伊没动,便招手示意她过去。
看他淡定的模样好像也不是坏人,但是好神秘,他说的急事到底是什么事?铠伊心里犹豫着,脚下还是踟蹰着往前跟过去。
那人站在那里,看着铠伊,然后拉下了口罩。
“到底什么事呀?”铠伊问道。
就在这时,他突然抓住铠伊的胳膊,一把拉进他的怀里。同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弹簧刀抵在铠伊的腰上,手里稍加用力,那锋利的刀尖传递过来冷冰冰的疼痛:“别出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铠伊懵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呆呆地盯着他,黑色风衣的领子依旧竖着,遮住了大半个脸。即使没有领子遮着,这灯下黑的地方,也看不清他长的什么样儿。
“你要钱,我给你。”铠伊让自己保持冷静,脑袋飞快转着,搜罗那些如何对付劫匪的招数。刀子顶在腰上,喊是不能够了,先给他钱,先保住命再说。铠伊想掏钱包,想着要扔的离他远一点,逃走的几率也大些。远处有两个学生经过,不过谁也不会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因为俩人的姿势从远处看太像恋人依偎着约会。
没想到男人拿刀子的手又加了力,“别说话,别动,听我说!”
铠伊突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对,说话干脆,声音——很醇厚。那温暖的质地,原来是一种错觉,此时铠伊只觉得冷。脊梁骨发出的寒意让她汗毛倒立。铠伊不敢说出来,歹人最忌别人记住他。
“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什么?”铠伊有些没听明白,“我,九十八斤。”她老实地回答。
“……”那人有些无语,重新说得明白些,“姜教授的学生,你还配不上。明白了么?。”
铠伊听懂了,原来是为这事儿,她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劫色,“这事儿跟你什么关系?你是学生吗?”
“别问那么多,别跟任何人讲,你的一言一行我都盯着,以后给我老实点儿,否则——”他拿刀子在铠伊脸上比划了一下。
回到宿舍,铠伊仍然惊魂未定,她进了门后,发现自己的抖得筛糠一样,腿也软的快站立不住。幸亏是在下铺,她扶着桌子和床挪了过去,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试着深呼吸,让自己平复情绪。秦天月还没回来,她一定又去练功房了。
铠伊大睁着眼睛,那人的声音不停地在耳旁回放。他一定从一开始就跟踪,但令铠伊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还帮忙拎水果篮,不吝于行小善而做大恶,他就不怕暴露自己?当然,他并不明目张胆,否则,不会以帽子遮掩,后来也不会换装见挟持。
口罩,风衣竖领,说明他也怕被认出来。而且只有简短的六个字,他当然知道铠伊是学声乐的,也怕多说话被记住,所以到电梯口,立即闪身不见。只是没想到铠伊是个对声音特别敏感的人。
可是又能怎样?即便认出他的声音,依旧不知道他是谁。
自己被人持刀胁迫,一定是跟这次姜教授招生有利益关系的人。铠伊开始后悔那天没有当场答应姜教授。果然应了秦天月的话,“夜长梦多”如果当时答应了,覆水难收,也许就没这个事儿了。
究竟是什么人,敢这样赤裸裸的威胁,明天一定要告诉教导主任去。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立即被否定了,万一他真的动刀子呢,铠伊摸了摸自己水滑柔嫩的脸,突然想起那位卖菜的老奶奶。不行,自己在明处,他在暗处,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能冒这个险。
算了,只要好好学习,不跟着姜教授,照样能做好自己。固然名师出高徒,但如果自己不努力,老师再好,也不过是扶不起的阿斗。铠伊的自我安慰精神开始发挥作用,这样想着,心里宽慰了许多,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