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伊先是去了信访局,她看到门口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扯着条幅,有的举着牌子。楼前的大梧桐树下还躺着一个盖着大花棉被的老者,旁边坐着两个面色黧黑的女人,穿着朴素的衣裤,一看就是农村来的。有个信访局的工作人员正在旁边劝说她们先回去,并保证问题很快解决。
那个女人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说:“俺才不回去,问题给俺解决不了俺就在这里等。上次就说解决,可是村干部始终没给个说法。”
铠伊到了登记处登记,窗口是个年轻的男孩子,一看就是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大概是很少看到铠伊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来信访局,表情有些诧异,很快又朝她笑了笑。让她稍微等一等,他先是拨打了一个电话问了一下,就对铠伊说可以进去了,右边第三个门。铠伊向他道谢,转过楼角朝他指的房间走过去。
敲开门,里面接待她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黑色中老年夹克,里面套着白衬衫,戴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像所有的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那样打扮。态度和蔼,微笑着请铠伊坐下。
他听到铠伊是为了东城卫东电子厂土地违章建筑的事情,皱起了眉头,说:“这件事市里已经规划好了,如果要是有不同意见可以直接向有关部门提出,这样吧,这个问题我给你记下来,到时候向有关部门反映一下。”
铠伊开始来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并准备了很多应对措施,但没想到一两句话就结束了。
她有些懵懂地走了出来。那个登记处的小伙子看到铠伊这么快就出来了,笑了笑,小声对铠伊说:“你问的这个问题,可以直接去隔壁问,去规划局办公室。另外,最近可能会有省里的领导过来,好像是关于齐都市土地规划的问题,你明白?”他话没说完,露出个会意的神色。
铠伊愣了愣,点了点头,说:“明白!”也朝他笑了笑。
后来铠伊想起来这段经历,还觉得好笑,那个男孩大概是因为刚刚离开学校,还没有什么经历,也没有学会他岗位上的一些规则。
不过他确实帮了自己的大忙,让铠伊帮着父亲拯救了企业。
铠伊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她按照那男孩的指点,直接到了隔壁的政府大楼。经过两个窗口登记,铠伊走进了楼道,除了偶尔有几个拿着文件匆匆走过的工作人员,里面一片安静。
铠伊根据标识,找到了规划局的一间办公室。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中年男人的微细的嗓音:“进来。”
铠伊推开门,见到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五十多岁,头发稀疏,气色很好,胖乎乎的脸上白里透红。眼睛大大的,还是个双眼皮,他从眼镜上方瞅一眼铠伊,声音温和地说:“来,请坐,你有什么事情啊?”
刚才在信访局转了一圈,又看到这样一个慈祥的老头,铠伊已经没有了那种紧张的感觉。心想,就像去普通的地方办理事情那样,有事说事就好,提出自己的困难和诉求,询问相关的政策,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那主任听了铠伊的来意,用一支笔在一个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边听着,不时地嗯一声,或者点点头。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情,他看铠伊虽然年龄不大,但是逻辑清晰,讲起问题来也头头是道,后又听说小姑娘在天都读师范大学,脸上不由得露出慈祥的笑容。问道:“这个是你父亲的企业,怎么你来就啊?”八壹中文網
铠伊说:“我爸爸为了企业常年操劳,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突然发生这些事,就病倒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他怕我担心,特意隐瞒了我。听别人说起我才知道,于是就请假赶回来了。我父母就我一个孩子,替他老人家分忧是应该的。”
“嗯,”那主任点点头,说:“这样吧小姑娘,你说的问题市里也都开会研究过,你今天提出来的问题我们再开会研究研究,到时候再给你个答复。”
“好,那就谢谢您了。”铠伊礼貌地向主任道了谢,走出了办公室。
铠伊突然想起来这个研究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如果真是敲定了,父亲的企业就真的麻烦了。
铠伊上网搜了相关的问题,并咨询了律师,大致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不合理性。
首先,爸爸的企业不在市区,也不在城区改造和征地范围,在十多年前还是一片荒地。而且国家有关城镇低效用地再开发范围补证政策,允许一部分历史遗留用地,主要是工业用地,可以补证。
并且,父亲的企业就在东城工业园附近,当年的城市规划属于工业区范围,是符合规划的。解决的办法就是可以通过接受处罚,或者补缴一定的土地出让金,就可以补证。免于拆除。
更何况,父亲的新厂房是建立在自己的旧厂址上面的,当初也是提交了申请,并且也通过了审批,就差一个公章还没盖上的时候,部门负责人调动到另一个部门,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变成了违建。如果正常的搬迁,当属于土地出让,对于停工、搬迁、造成的损失,以及职工分流安置要予以补偿。
另外,如果刘二说的属实,那片厂区的开发理由是住宅用地,但李东升却计划高档五星级酒店、娱乐城,写字楼、集中商业社区底商及社区地下会所等。
铠伊知道这里面有不合理性,如果父亲再早一点行动,那片建筑现在就不会被划为违章。仅仅因为一个部门领导的工作调动,造成一个批文的延迟,就要拆掉花巨资建起来的厂区。那位没有做好交接工作的领导是应该负有责任的,而不是让父亲去承担本本不该有的巨大损失。
况且,把一个欣欣向荣,正处在发展时期的企业扼杀,而去建造本身没有什么创造力的商住用房,是不是合理呢?
铠伊梳理着这些问题,想回去重新问一下开会的时间,研究的结果大约什么时间能知道,厂子可不能这样无限期地拖延下去。说不定就会直接拖到那位叫李东升的房产商的强拆大队开过去了。
正当铠伊想抬手敲门的时候,她听到发改主任正在打电话,“抓紧把准备工作做好,省检查组明天上午就要过来了,尤其是东城那件事,怎么还没处理好?万一检查组检查期间出了事谁承担这个责任?”
铠伊听到这些,心里一动。哦,领导怕出事,到底是怕出什么事呢?尤其是怕检查组的到来,看来是怕检查组发现真相吧?铠伊心里激动起来,两只手握在一起,庆幸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她没有再去敲门,放轻了脚步捻手捻脚地转身离去,同时心里暗暗打定了一个主意。
铠伊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她一溜小跑着去给爸妈买了午饭,又连奔带跑地去了病房。还好,餐车还没有走到这个病区,妈妈正在给父亲削苹果。几天来,妈妈都不敢离开父亲,一直都是吃医院餐车里的饭菜。
看到铠伊提着饭菜回来,妈妈嗔怪道:“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可是手机又没电了。”
一句话提醒了铠伊,宋清明是不是来的匆忙没带充电器。想想又不对,回来两三天了,没充电器可以买一个,或者随便在哪里充,总不至于懒得开手机,连电话也不给自己打一个。
铠伊一边想着一边把午餐摆放在桌上。说道:“我带着充电器呢,手机呢,我给您充上。”又对着爸爸笑了笑,说:“爸爸猜我上午去了哪里?”
韩卫东看起来精神好了些,对女儿笑着说:“不是去找同学了么?”
“不是,我是怕你和妈妈不让我去,我去市政府了。”铠伊的话一出口吓了两人一跳。几乎同时问她:“你去那里做什么了?”
铠伊坐在爸爸身边,先是说了自己上午询问到的一些情况,又说了自己了解到的相关政策。最后跟爸爸分析,电子厂符合国家规定的补证范围,可以免拆,只需要补缴一些土地出让费,再交一些罚金就可以。
另外,厂子的违建问题还没有最后落实,李东升就已经出来了规划方案,还要建五星酒店和娱乐城、地下会所。即使厂子拆除,土地也是要公开招标,怎么他李东升就胸有成竹地认定是他的了呢。
这里面的问题很耐人寻味,而且,那个把电子厂陷入困境的订货商,到底是不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