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的眼泪好像个武器，她长长的眼睫毛上颤动着，大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然后，倏忽滑落下来，两颗，四颗，六颗······三姐的哭没有声音，眉毛轻轻蹙起来，眼睛里有无限的伤感和委屈，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宋清明，“你不知道我在乎你么？你不知道我很担心么？万一你有什么风险，我该怎么办？”
正是这些眼泪和这副楚楚可怜又动人的神情，让宋清明顿时手足无措，并满心的懊悔，他急忙把三姐揽在怀里，充满歉意地说：“我错了，我以后凡事都会告诉三姐，再也不会让你为我担心。”一边说，一边用手去给三姐擦眼泪。
宋清明的手偏大，指甲整齐，指节修长，只是那只断指显得格外突兀刺目。三姐吸了吸鼻子，一只手握住了那只少了一截食指的手，眼神里充满疼惜，用有些无奈的口气说：“你以为我不恨他，可是没办法，我们总不能拿命去和他那种人搏。他这人小时候受人欺负，后来最多的口头禅就是‘我要把我当年受的耻辱再还回去’，纯粹就是个心理变态，他现在做的事，越来越有点丧心病狂，你知道为什么好多重要的招标项目都是阮东集团旗下的阮东置业拿下么？”
宋清明说：“肯定他勾结了相关的人员呗，靠钱铺路。”
“不全是，他也没那么大方。”三姐从宋清明怀里挣出来，坐到沙发上，拿起一片纸巾擦着眼睛上的泪痕，“当时十多家公司竞争城区毛纺厂那块地皮的改造，其中入围的有六家，大都比阮东集团有实力。后来竞标的时候，另外几家陆续放弃，只剩四建公司的一位女经理一直和阮东竞争。李东升舍不得出高价，对那女经理的不识相感到很恼火，就让手下的一个人过去对那个竞价的女经理悄悄讲了一句话，那女经理当即就不敢再叫价了。结束的时候，她的裤子是尿湿的，脸色煞白，靠两个人扶着才走出去。李东升靠钱的交易，给自己撑了一些保护伞，手下又有一群为所欲为的流氓恶棍，惯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他人性卑劣，性格又凶残，谁愿意去惹这种麻烦。”
“讲什么话，那女经理至于尿了裤子？”宋清明有些天真。
“当然是威胁的话，我再嘱咐你一句，以后再不要这样莽撞，当初因为他还在乎我，你只是缺这一根手指，已经算是侥幸了。如今咱俩能平安在一起，我已经很知足了。”三姐眼神里泛着柔情，脸上有一种很满足神色。
“可是，怎么就允许他这种人存在，还作为代表地方的公众人物，真是想不通。”宋清明摇摇头，表示不解。
“这也是李东升的聪明之处，他每逢有什么风声的时候就会拿出钱来盖学校，搞捐款，做一些公益活动，给自己包装上一些正面形象的外衣。坏事做的巧妙，出了事有顶账的，他就是靠这样生存，做大，根扎的越深越远他就越来越稳固，像一棵树，盘根错节，动了他，就会牵动其他，所以，跟他有关系的就会受他牵制，只能同进同退，给他充当保护伞。”
三姐的一番解释让宋清明的脑袋逐渐清晰，明白了人说的权钱交易是怎么回事，那些腐败的官员到了最后为何必须给一些行方便，并提供保护，说到底也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和安危。“唉，可悲！”宋清明叹道。
“也可恨，”三姐说，“还不是利欲熏心，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上了贼船下不来了么？”八壹中文網
“今天，省里的人已经重视这些事情了，这种人不可能长久的。”宋清明有些狠狠地说。
“你不要再管这些事情，现在你只需要好好读书，学校只是个打基础的地方，这些决定你未来的路。”三姐说，一边用那双刚才经过泪水洗涤依然水汪汪的眼睛盯住宋清明，口气里有些不快。
“我知道了，”宋清明立马放乖了。
三姐噘起嘴，鼻子里娇嗔的“哼”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宋清明的手心里。
宋清明把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包起来，在手指间轻轻地磨蹭着。男女间有了开始那层关系，就轻而易举地继续发生。温度先从两个人的手指间开始升腾，继而顺着手臂燃烧，直到两个人拥倒在沙发上。从唇齿间的探究，到身体的亲密接触。
宋清明那晚没有留在三姐那里，说自己有事情要回家一趟。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深夜，可他母亲还没睡，正在地下室里整理那些纸箱和瓶瓶罐罐。灯光昏暗，那些破烂散发出一种潮湿发霉的味道，母亲的身材好像又佝偻的厉害了。她认真地把废纸拣出来，装进一个袋子里，当她感觉到身后有人，才费力地直起身子，有些惊喜地说：“哦，儿子回来了，还没吃饭吧？”
好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都怕自己的孩子饿着，即使深夜回来，也是会问那句话：“吃没吃饭？”
宋清明说吃过了，一边蹲下来，帮母亲把纸箱摞到一起，然后压实捆起来。母亲阻拦他，说别弄脏了衣服。她看着儿子整洁的衣服，不敢碰触，怕自己是手摸上去就是一个手印。但是她的鼻子捕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那是一种香味儿，并且是一种成年女子浓郁的香味儿，带着身某种某种暧昧不明的气息。
她的心沉了下去，她感觉到儿子的某种变化，眉宇间突然多出来了一丝沉郁之气，不再有男孩子特有的阳光明媚，眼神也沉稳了许多。
她端详着，都忘了收拾未完的活计。宋清明发觉母亲的异样，便直起身子来看她，问：“怎么了？”
她慌忙说没事，但儿子眼下方的那抹清影还是让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宋清明把那堆破烂全都打包捆好装上三轮车，好像这样做，让宋清明心里好受些。他回来三天了，才回家来，而且还做了那么冒险的事。就在被关在楼房中间的天井里时，宋清明曾想到了母亲，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让她独自一人辛苦拉扯大了孩子，却又要孤苦无依的度完余生。并且还暗暗发誓，如果能出去，自己一定会好好孝敬她，为她养老送终。可当他脱身后，又因为愧疚去了三姐那里。
母亲是最亲近的人，却总是被排在最后，大概是因为她会始终守候在那里，默默等你回去，即使所有人都不要你了，她依然朝你张开双臂。宋清明明白这些问题也是在这个晚上，他知道母亲一直在身后看着自己，但依然装作不知道，用力地捆扎着那堆散发着霉烂气味的东西。
天已经太晚了，母亲说这是一早才送到废品回收站的，上楼去吧。宋清明嗯了声，跟着母亲上了楼，屋里依然没变，母亲是个整洁的人，即使白天收拾破烂，屋里也收拾的井井有条。
洗手间里烧了热水，母亲让他先去洗澡，自己要洗衣服，问他这次假期在家里待几天。宋清明说就待明天一天，给父亲上完坟后天就要回去了。他看到妈妈的手停滞了一下，又默默地拿着宋清明脱下来的上衣去了阳台。
一根长长的头发黏在宋清明的风衣上，母亲把它拿下来，对着光举起，还能看出来弯曲的形状，是那种时髦女人的长卷发。她把儿子的衣服放在鼻子上嗅了嗅，又慢慢地放进了洗衣机里。
这一幕，正好被到阳台取浴巾的宋清明看到，他心里惊讶母亲敏锐的直觉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但这些现在又绝对不能让她知道。没有哪个母亲愿意让儿子和一个离异并生过孩子的女人在一起，何况还是一个大了整整十多岁的女人。
宋清明洗完澡出来，母亲已经把他的卧室收拾整理好，床单被褥铺的整整齐齐。这是宋清明从那次离开家之后第一次回到自己之前的卧室里，墙上还贴着球星贝克汉姆的图画，床头柜上是自己的一张照片。
母亲一直打理着，默默地守在这个家里等待着，等到儿子真正与自己和解，并重新住回这里。母子团聚的时间并不多，儿子大学还没有毕业，已经有一个别的女人等在了那里。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存折，翻开看了看上面的数额，又重新合上，拿着走到了儿子的房间里。说：“这些你拿着，密码是你的生日。”
宋清明说让母亲收好，自己有钱，在学校勤工俭学已经能挣够自己的学费了。
母亲在床边坐了下来，看了看他说：“平时的衣服也没用妈妈给你买过，还有在学校的伙食费，学费，你还要上学，哪里有时间出去挣钱？”说着，她看了看儿子擦得锃亮的皮鞋，“这些钱如果不够，银行里还有定期，我本来预备给你将来找工作结婚用的，可以先取出来。”
宋清明好像明白母亲为什么执意给自己钱，确实，如果妈妈知道自己的钱有一大部分是三姐给的，肯定会更紧张。因此他坚持说是自己挣的钱，并且还给她讲了在经纪公司的具体工作。母亲脸上的忧虑似有缓解，但仍然不放心地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