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漫长,铠伊醒来后,天还没亮。她趴在枕头上,听着窗外的树叶稀里哗啦直响,隐约还传来山里某些动物的叫声。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又睡了过去,可还没等睡熟,就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一个人脚步咚咚地走进来,喊道:“老师们,起来吃饭啦!”
是村书记的声音,几个女生挣扎着爬起来穿好衣服,炉灶里的火早已熄灭,锅里的水也早已不再沸腾。铠伊揉着眼睛打开了门,想环顾下周围的环境,却被刺骨的冷风冻得打了个激灵,刚才还困得迷糊的脑袋也瞬间清醒起来。
陆续起来的同学们一个个抱紧肩膀缩着脖子站在院子里,好奇地向四周张望,夜里漆黑一片,到现在才看到红崖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村子的确坐落在悬崖之上。
村里的人家顺着山势错落有致地排布在山崖上,晚上住的这处宅院,几乎坐落在村子的最后面,不远处就是山崖的边缘。
因为是冬天,树木都是枯枝败叶,山崖上也是芳草萋萋,往上看,到处裸露着青黑色的山石。
院子的门口是几棵枣树,叶子落尽,只在树梢遗留了几颗黑红色的枣子,在初升的太阳光下,颜色诱人。
宋清明去那口井抽水,发现杠杆竟然动不了了。仔细一看,原来又冻住了。
他就大呼小叫地嚷嚷起来:“这可怎么办,难道要天天给他取暖不成。”
村书记把老烟斗叼在嘴里,指挥道:“盛点开水来,给它化化冻,待会儿我给它穿上棉衣,以后压完水要把里面的水放出来,不然冻坏了管子。”
宋清明按村书记吩咐,两个人重复昨天晚上的环节,开水灌着,好不容易化开了那坨冰疙瘩,抽出了水来。奇怪的是,虽然天寒地冻,可井里出来的水却是温的。
宋清明表示疑惑,不等村书记解释,那位对宋清明有成见的女生走过来说:“地下水是恒温的,一般在四度左右,同样的水,夏天在三十度的环境去摸四度的水,和冬天零下十几度的温度去摸四度的水,肯定是温的呀!越是冬天,越显得水温高,这个道理不懂么?”说完,翻了宋清明一眼,冷着脸用脸盆接了些井水洗毛巾。
“是我无知了,这么简单道理我都没想明白,刚才差点以为这里有温泉呢。”宋清明一边说一边拱手作了个揖,这个女生是那种较真的性格,甚至有一点古板,总喜欢拿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训话。宋清明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竟然叫严格,真是人如其名啊。
“有点像那种妇女主任。”宋清明私下对铠伊说,脸上露出一丝促狭得笑意。
那女生大概看出来宋清明脸上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白了他一眼,把脸盆里的水哗啦泼到墙角的一堆乱石上,眼看着那摊水迹凝结成冰。
宋清明打了个哆嗦,说:“书记,这样的天气,孩子们教室里靠什么取暖?”
没等书记回答,那女生又嗤笑一声,说:“吃完饭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冯书记也憨厚地笑了笑,说:“靠活动取暖。”说完,在院里一个棚子下面抱出一堆稻草和一些烂棉絮,又拿出几根藤子,竟然把水井的裸露在外面的管子层层包裹起来,并说道:“这样,就不会冻裂了管子了,早晨加点开水一烫,就能抽水了。”
宋清明伸大拇指,说:“这个法子好,不过,这村里如果要供自来水,还得好好想个法子,不然,那么长的管道总不能都用这些东西包裹。”
“自来水嘛,这山里还用不着,夏天都是靠泉水,这两年冬天不知为啥泉水突然没了,是旱了,还是后山的泉被冰封住了,这在往年可是没咋有过的。”村书记捆扎好水管,把已经灭了的烟袋从嘴里拿下来,在鞋底磕了磕,叹口气说道。
“这山里,比起别处,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这眼泉,而且冬暖夏凉,以往的冬天,那泉眼周围的草木都是绿的。”村书记重新往烟袋里装烟叶,用腰里摸出来火柴,背着风划着了点那烟叶。
或许是风太大,他一连划了两根,都没有划着。
宋清明看得着急,伸手接过来说:“我来,不过我说,吸烟有害健康,您老人家得少抽点,何况您这个过滤嘴都没有。”
村书记把烟袋凑近宋清明拢着火苗的手心里,猛吸几口点着了烟叶,咳嗽了几声说:“嗐,啥健康不健康,就这点喜好了,再给剥夺了还有啥意思。我抽了几十年,活得好好的,倒是那些戒了烟的,反而都生病走了。”
“他那个嘴,羊皮袜子,反正都是‘理’儿,谁劝也没用,就这烟锅子是最亲的。”大门口走进来村书记的婆娘,她抱着一堆柴,接话埋怨着自己的男人。
铠伊正蹲在院里的一丛枯死的鸡冠花旁边偷偷摸摸地刷牙,听着几个人的对话心里发笑,忽然看见书记的老伴儿抱了那么大一堆柴,赶紧用水漱了漱口,来不及擦掉嘴上的牙膏沫,迎上去接那堆柴。
书记的老伴儿赶忙往旁边趔了趔身子,嗓门嘹亮地说:“嗨,你们做老师怎么能抱这个呢,别弄脏了你们的新衣服。”
铠伊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说:“这衣服不新了,都穿了两年了,没事儿,弄脏了再洗,您看您抱这么多,多沉啊!”
一边说着,铠伊帮她在前面推开门,协助她把柴放在锅灶旁边。
“你们这衣服旧的也比俺们的新衣服好,多好看,一个个花骨朵似的,看见你们我就打心眼里高兴。”山里的人质朴,尊师重教的传统还完整地保留着,看见这些支教的学生也像看见孔夫子那样,非常尊敬。
“大婶啊,您这样搬这么多柴过来,自己家里还够烧么?”铠伊看着这堆砍的整整齐齐的劈柴问道。
“嗐,这山里啊,就不缺这柴火,随便到山上砍一天就够用好久了。”村书记的老伴答道。
山村里的人,上山砍柴作为生火做饭和冬天取暖能源,但是对环境破坏的何其厉害。刚才书记还说,一直以来滋养山村的泉水竟然断了,要钻这种深井取水,冬天的山村如此寒冷,只好用那种法子给抽水井防冻。
冯书记书记的老伴儿笑吟吟地打量着铠伊,说:“你这老师长得真俊,好像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屋里几个正在梳洗的女生听了都笑起来,说:“可不是吗,这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出了名的美人呢!”
“哟,是嘛?我就说么,这么好看的姑娘,在我们山里可是找不出来一个。”她夸赞着,又走到炕边上摸了摸被褥,“要是冷,就告诉我,我家里还有两床新一点的被褥,晚上我给你们搬过来。”
“不用了大妈,这炕烧的可热了,晚上睡着都发烫。”几个人感谢冯书记老伴的好意,一边夸这炕比电褥子还热呢。
“哎,大冬天的,你们大老远的来我们这里,就为了教俺们山里的娃们学问,俺们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呢。”冯书记书记的老伴儿话说的朴实,但是句句都是发自内心的。
几个人客气着,村书记就在外面喊道:“你别光顾着和老师们唠嗑,请老师们去吃饭吧。”
村书记的老伴这才想起主要的任务是来请人去吃饭的,赶紧招呼着:“赶紧的吧,老师们跟我家去吃饭,我说起话来给忘这茬了。”
一行人跟着村书记浩浩荡荡去家里吃饭,路上不时和人打招呼,说:“你们盼着的老师们都来了,从天都来的。”口气里颇为自豪。
村里人都热情地招呼到一行人到他们家去吃饭,并说:“这么多人冯书记家该挤不下了,去我们家吧。”宋清明看到这些人,想竟然如此受欢迎,有些激动起来,拱着两只手对着村民致意,忙不迭地说着:“改天改天,我们会一一登门造访的。”
铠伊心里也有些感动,刚刚经历了那通天外飞来的官司,见识了形态各异的众生相,再看这些淳朴厚道的山村百姓,那颗疲惫不堪的心渐渐地安宁下来。
山里的这些百姓,就如大山一样的朴实无华,却宽厚。
红崖村除了极少的几家外来户,大部分人都姓冯,这是后来听冯书记说的。
冯书记对那些招呼的人说:“别急,今天我给老师们接风,会轮到你们的,都好好准备准备,把好吃的拿出来等着。”
“冯书记大早晨给老师们接风?应该放到中午,整点好酒好菜。”村子里的人都一脸憨厚的笑,和冯书记打着哈哈。
太阳已经在东边的山巅升起,红彤彤的,刮了一夜北风,天空一碧如洗,但冷的十分厉害。
铠伊把能套上去的衣服几乎都穿在了身上,外面又裹上了长及小腿的羽绒服,仍然感觉那种冷能渗进骨头里,忍不住瑟瑟发抖。
别的同学大概也差不多,一个个拼命跺着脚,一路小跑着跟在村书记身后进了家。
村书记的老伴儿煮了地瓜粥,热气腾腾的一大锅,她用那种地道的大海碗,每人盛了一碗。吃的是馒头和几盘黑色的咸菜丝儿。
金黄色的苞米加上香甜软糯的地瓜,铠伊捧着比自己的脸还大了不少的碗,喝了一口就被惊艳了,她一边喝一边赞叹,“我还是第一次喝这么香甜的粥,真是太好喝了。”
这样赞叹着,脑袋里竟想起来在天都曾经喝过的梁记粥铺的紫米粥,那还是和高崎一起去的,那种口感也是甜甜的,糯糯的,自己当时也是这样夸赞好喝。
那时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在这隔绝于世的大山农户中喝着地锅煮的粥。
一群人围着一口锅,开始还被那碗的容积给吓住了,当尝过之后,就纷纷表示,还可以来这么一碗。
宋清明双手捧着碗,有意无意地冲那个女生说:“谁说山里的日子清苦,如果天天让我喝这个,我宁可一直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