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婶家的大门紧闭,严格说自从冯叔出事后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深居简出,天不黑大门就关了,一个人带着孙子过着很少与人来往的日子。
前几天看到她在收割麦子,毒辣辣的日头下,孙子就在田间地头一个人玩耍,哭闹的时候就背在背上,一个人过得十分不容易。
铠伊心下凄然,那种愧疚感几乎让她没有勇气敲响冯婶家的大门,宋清明没有说话,走上前去,在那扇大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里面没有回应,宋清明又加大力气敲了几下。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脚步声,冯婶打开门,露出一张黑瘦了许多的脸庞来。
她看到铠伊等人,愣了愣。
铠伊叫了声:“冯婶,我来看您来了。”
沉默片刻,她有些不情愿地打开了一扇门,转身在前面回屋去了。铠伊和众人拎着礼品跟在后面走到了屋里,当门的桌子上点着一支蜡烛,烛捻剪得短了些,火苗发着微弱的光。小崎崎正趴在桌上玩一堆积木,那是铠伊特意给他买的。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陌生人,他抬头看了看,一只手伸向奶奶,咧开嘴就哭了起来。
小崎崎的脸被晒的黑黝黝的,头发也有些枯黄,完全不是几个月前水灵灵的模样。只是眉眼之间还有小雨的模样,铠伊心疼起来,她朝小崎崎伸出手,柔声叫道:“来,到阿姨这里来,你还记得我吗?”
严格等人把东西放在桌上,冯婶一只手抱起孙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默不作声。
小崎崎躲在奶奶的怀里,露出一只眼睛胆怯又好奇地看着铠伊,严格走过去叫道:“小崎崎儿,你吃饭了吗?来,和阿姨一起玩积木好不好。”
大概是严格来送东西的时候见过几次,小崎崎倒是对严格不怎么怕生,从奶奶怀了挣出来,准备过去严格身边。可冯婶又抱紧了孙子,冷冷地对来造访的人说:“你们来这么多人,就只为了专程看我孤老婆子吗?”
铠伊说道:“是来看望您老人家,另外还有点事求您老人家,就是关于小崎崎妈妈的事情,有些事情需要问问您。”
“那些事,不是早已经过去了吗?我老头子和儿子已经坐了牢房,只剩了我们两个孤苦伶仃,还有什么好问的?”冯婶把孙子捂在怀里,一刻也不放开。
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宋清明走上前来,自己拿过一个凳子坐在桌子旁边,把手里的一个遥控玩具汽车递给小崎崎。
小崎崎禁不住诱惑,伸手把小汽车接过去,左右地翻弄,黑漆漆的眼睛里放出光来。
宋清明对冯婶说道:“婶啊,我今天去看了冯叔,他现在挺好,我还给他拎了两瓶酒,就是他说的镇长都捞不着喝的好酒,两瓶酒,花了我一年的学费,叔可高兴了,我跟他说了,等他出来的时候我再来看他,再给他买两瓶。”
冯婶听了,眼睛瞪大,脸色涨红,嘴唇哆嗦着说出一句话来:“你这孩子,那么贵的酒你也敢给他买,那么多钱还不是几杯就喝没了。你咋敢花那么多钱?”
“叔说他这辈子没喝过好酒,这句话我一直惦记着,我就想着给叔买两瓶,让他也尝尝,这有啥,钱花了还能挣。”宋清明把小崎崎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继续说道:“冯叔说不让你惦记他,他一切都好,我今天带着靳导演去找叔拍片了,让他老人家讲了讲当年的事情。这个片子呢,就是关于国家给老百姓讲法律的,就像叔,还有这山里的好多人家,都以为花钱买个媳妇这是合理的。可是呢,这些都是触犯了法律的,会坐牢的。
所以,咱们国家就要把这些事情拍成纪录片,在电视上播放,让大家看看这件事是不是做的不对,对老百姓呢有个教育意义,也给那些想拐卖人家女孩子的坏人提个醒,不要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样不但害了人家姑娘,也害了这山里的老百姓。婶儿,再说了,贩卖来的人口,人家迟早会被警察救走,坏人抓不住,钱就找不回来,这样就成了人财两空。
所以,国家为了震慑那些坏人,也为了不让更多的老百姓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就特意拍一些纪录片。这位靳导演是天都来的大导演,专门给老百姓拍电视剧的,来之前专门跟监狱的领导谈好了,我叔配合靳导演拍片子,这件事做好了,就会给减刑,说不定提前个一年半载的就能出来了。
这件事呢,所有的当事人都要在电视上讲讲当初的事情的,包括婶,还有王老师,小崎崎的妈妈。您老呢也不用担心,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也不会让叔和婶参与,您就讲讲当初的事情,争取给叔立功,减刑。”
宋清明一口气说完,就眼巴巴地望着冯婶。靳导演和铠伊对宋清明的话也连连点头,都满眼渴盼地看着冯婶。
冯婶听了宋清明的一篇说辞,脸上开始是一片木然,当听到自家老头可以减刑时,眼睛才开始活泛了一些,她看了看宋清明,又沉默一会儿。然后迟疑地问道:“清明,你冯叔和婶原来对你不薄,你叔他打心眼里喜欢你这个小伙子,说你会来事,心眼活,人讲义气。婶今天就问你一句话,婶拍了这个,真的会替你叔减刑吗?婶是个文盲,不懂那些大道理,你就告诉婶,这件事能不能帮到你叔就行了,他那么大年纪一个老头子,还坐牢,腰还有毛病,我真怕他有个啥不好······”说到这里,冯婶的眼泪就下来了,她一只手扯下头上的毛巾擦眼泪,另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揽着孙子。
靳导演不等宋清明说,就像冯婶保证道:“这件事我已经向监狱方面提议了,也会尽最大的努力替老冯去争取,这个,您放心。”
冯婶抬眼看了看靳导演,说:“我看您也是个面善的人,您是大地方来的,说句话肯定胜过俺们老百姓四处求告,如果当家的真的能提前回来,我会一辈子记得您的恩德。但是,我也把话说在头里,你们可不能哄我,如果我把实情都说出去,到时候可不能再给俺们加一重罪过。”
靳导演笑了,拍着冯婶的手说道:“老姐姐,您就放心吧,我从来说话算话,不哄骗人。你们也是因为不懂法,才做错了事,触犯了法律,所以,拍这个片子的意义就是向广大的老百姓宣传法律,告诉百姓哪些是法律红线,是不能触碰的。您说,这件事做好了,要感谢您才对,怎么可能加一重罪呢?”
“婶,小雨姐一直惦记着孩子,她的父母因为她失踪先后都去世了,心脏病,她回去知道了这些消息后,受了打击,很长时间神志不清,在医院住着,最近刚刚恢复,还不是太好。”铠伊走近冯婶,轻轻地给她说道。
冯婶听了,浑身都颤了一下,搂着孙子的手也止不住的抖了起来,她的另一只手也慢慢地揽住孩子,小声的叫道:“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屋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小崎崎拿着玩具车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什么。冯婶擦了擦滑落到脸上的泪水,缓缓说道:“好,你们拍吧,不过,我要抱着我孙子拍。”
早已等待多时的工作人员立马行动起来,冯婶看着眼前的一切陌生事物,更加抱紧了孙子。铠伊和宋清明半蹲在她的旁边,给她讲各种器材的用处。
靳导演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次长途跋涉,总算没有白跑。
冯婶一开始说,还有些紧张,显得语无伦次。宋清明和铠伊严格等人和她用谈话的方式,话家常一样的有问有答,慢慢地,冯婶就打开了话匣子。
等一切结束后,时间已经到了深夜,一行人虽然长途跋涉又紧接着做了这些工作,但是都毫无倦意。铠伊和靳导演,宋清明等人向冯婶告别,孩子已经在她的怀里睡熟。她抱着孩子站起来,对着铠伊欲言又止。靳导演以为她是担心丈夫的事情,就安慰她说:“您放心吧,我回县里再去找找监狱领导,忘不了老冯的事情的。”
冯婶点了点头,忽然叫住铠伊说:“韩老师,我求你件事。”
铠伊不知道冯婶想说什么,急忙说:“冯婶,您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不要跟我们客气。”
“你回去之后,见到小崎崎的妈,你替我对她说声对不起,说我们老冯家对不起她。”说完,冯婶又哭起来,抱着孩子几乎站立不住,“我们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这可真是造孽,这不是让人家家破人亡了吗?”
一番话说的铠伊也心酸起来,她的眼圈发红,安抚冯婶说:“婶,我知道您老以前怪我们,可是,我看到王老师那么可怜,真是不能装着不知道。还有,我们都有父母,我就想,如果我失踪了,我的父母也肯定会活不下去的。所以,冯婶,您不要怪我们,要恨,还是恨那些人贩子,这些罪孽,都是他们造成的。”
冯婶点着头,说:“我也早就想明白了,就是这心里老有个疙瘩,你们都是好孩子,心肠好,人品好,婶也一直都惦记着你们,唉,你说得对,还是要恨那些人贩子,恨冯大牙,也怪我们一时糊涂。”
事情总算说开,冯婶知道了小雨的父母都因为女儿的失踪而去世后自责不已,她还嘱咐铠伊说:“记得回去告诉小崎崎的妈,她没有父母了,自己以后要好好保重自己。”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行人告别出来,看着冯婶又把大门紧闭,才慢慢离开。
等到回到帐篷里重新回放拍摄的片子,靳导演比较满意,说:“比较真实,稍加修剪即可,今天宋清明和铠伊立了大功,奖励一包牛肉面。”
说完,外面的人煮好了方便面,热气腾腾地端了进来。山里的夏夜格外凉爽,根本不像七月流火的天气,铠伊穿的衣服并不太多,抱着肩头忍不住打了个嚏喷。宋清明见状,急忙从包里拿出一件外套递了过来。
铠伊犹豫着不想接,宋清明说:“穿上吧,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带厚衣服的,这山里的天气可不比外面,不但冬天冷,夏天也是避暑的圣地。”
严格在旁边看着,装着向远处的山上张望,尽量不去看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