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明护送严格回红崖村,让那两位工作人员暂时在镇上待着,或者先回天都去。
严格本来想劝他跟着铠伊回天都,以免他在这里待着会有什么危险,毕竟矿场的小头目还没有落网。可她看见宋清明那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又心生怜悯,知道他不想跟着铠伊还有那位威廉·安同行,便答应了他送自己回村子。
一路上,宋清明先是沉默,后来又忽然打开了话匣子,像个话痨那样喋喋不休。先是跟严格讲他和铠伊在中学的时候的一些事情,接着又说自己曾经的光荣历史,包括他逃学去赌场打工,然后遇到三姐,之后又成了三姐的贴身保镖,以及被李东升逼着自己剁掉一根手指。
严格听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宋清明竟然还有这样的历史。听到他说因为遇到铠伊,从一个学渣逆袭,考入天都师范大学,又不由得心生佩服。
“宋清明,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过去,一个名校的学生,竟然干过催债,打人,看场子的事情。还给富婆当过保镖,你可真行。幸亏遇到了铠伊,才算是迷途知返,没有走上通往看守所的路。说到底,这既是女神的力量,能让你的成绩从倒数到进入名校!”严格一边说,一边感叹。
“是啊,女神的力量,我知道,铠伊不会和我在一起。我也曾经设想过,她迟早会和别人在一起,可是,我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发现······特么太难受了,太痛苦了。”宋清明说着,眼睛又朝天上望,他不是看什么东西,而是不想让眼泪滑下来。
“宋清明,你想哭就哭吧,我能理解你,你说的这种感觉,我都有过。”严格说道,她的眼睛在宋清明的脸上扫了一眼,又迅速挪开,脸也有点发红。
宋清明看她的神色,知道她说的这些或许是和自己有关。但是,他的心里,除了铠伊,已经没有了别人的位置。
他叹口气,说道:“严格,其实,我都知道,可是,你也知道,有一种人,就是缺心眼,哪怕前面是一条死路,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往前走。直到撞了墙,还是不愿回头。”
严格没有说话,她看着宋清明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密密匝匝地遮住下眼睑,神情带着一种小男孩的无辜。宋清明在镇上出来的时候洗了脸,面容清瘦,苍白,反倒给他平添了一种斯文之气。就好像一位落魄的秀才,在这大雪覆盖的山间落寞地行走,带着失意,孤独,和一种难以排解的沉郁。
此时的宋清明,散发出的是一种文弱的美,和平时那种嚣张跋扈的姿态不一样,但这却让严格产生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她发现,自己很久以来,自以为已经压制住的情感,好像一座沉睡中复苏的火山,因为地壳的挤压,忽然从山口间蓬勃喷射出一种热烈的情感,再也无法克制的住。
她看着宋清明的侧影,听从着自己的内心,对宋清明说道:“宋清明,你会不会留下,等到景区开发完成之后,一直留在这里?我教书,你帮助这里的人脱贫致富,咱们互相做个伴,这里的山水和治愈,咱们两个都需要。”她说到最后,声音压得很低,并且嗓子有点沙哑。
宋清明听了,眉梢动了动吗,心底很是动容,但是脸上仍然克制着没有表现出来。他悲哀地明白了一个问题,铠伊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为了不让自己再对她心存幻想,不得不狠心做出一副完全不懂自己心思的样子。
铠伊对自己不是那种感情,即使自己等待多久。就如自己对待严格,明知她心里有一团火,但也不得不泼一瓢冷水给她。
一路上,宋清明心底的悲伤像一条河那样,在这样一个冬天的山野间,从这端,流淌到那端,一直延续到那个和铠伊相互陪伴了无数个日夜的冬天的红崖村。
严格和宋清明一起回到了红崖村,他的那副狼狈的样子很吓人,那些以往喜欢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孩子听到那个喜欢带着大家下河捉鳖上山抓兔子的宋老师回来了,都一窝蜂地跑了来,但是看到宋清明瘦成了这副怕人的样子,又都有些怯懦地站在门外看着他,一两个胆子大的就问他:“宋清明,你这是去哪里了,被外星人抓走了吗?”
外星人的话题还是宋清明普及给这些孩子的,如今拿来问他,却显得有着童真的喜感。
“是啊,如果不是睡觉磨牙,还不放我回来呢。”宋清明说道。
一边走到他临时居住的宿舍里,拿出剪刀来,想把自己额前过长的刘海的剪一下。
还不等他剪,严格就从外面推门进来,手里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胳膊上搭着一条粉色的毛巾,并且还拿来一把剪刀。后面跟着一位留着茶壶盖发型的学生,手里捧着一大海碗的面,上面卧着两颗荷包蛋。
“宋清明,”她放下脸盆说:“来,你先洗洗脸,再吃点东西,我给剪剪头发。”
宋清明看到那碗面和那盆冒出氤氲热气的水,急忙接了过来,捧住那位小学生的脸捏了捏,说:“谢谢你小伙子。”他狼吞虎咽地吃下那碗面,然后端起脸盆。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热水了。
他把脸浸在水里,憋住气,足足有一两分钟。感受到脸上的毛孔都惬意地在热气的熏蒸下打开,他抬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说了句:“真是舒服。”
严格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宋清明,没有回避,也没有催促。宋清明睁开眼睛,用从来没有过的无比认真的态度,对严格说道:“谢谢你,简直让我重获新生。”
宋清明的头发洗了足有四五盆水,才算是水色变清。严格看着他对一盆热水都那样满足的样子,有些想笑,又有些酸楚。看他洗完,就把他按在椅子上,拿毛巾给他擦拭干头脸,又用一件围裙给他围住脖子,然后用剪刀把那头乱蓬蓬的头发剪短,大致修出个发型来。
宋清明任凭严格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和胡须,松懈下来的疲惫感一阵阵袭来,不等严格收拾干净,他坐着就发出了鼾声。
这一觉,宋清明从傍晚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正午,一直到严格轻声把他叫醒,才发现自己已经酣睡了好久。他忽然坐起来,说:“我要回齐都去。”
严格一愣,问他:“什么时候?”
“现在!”宋清明一边说,一边从床上跳下来,套上那双已经被严格擦拭干净的鞋。
“这么急?那你今天为什么不和铠伊一起回去?”严格有些奇怪地问道。
“我不想和那个假洋鬼子一起回去。”宋清明一边说,一边对着墙上一张镜子照了照严格给自己理的发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说:“这么专业,比我在天都理的都有型。”
严格笑了笑,说:“还不是给那些孩子的脑袋练出来的本事?你现在走,还能赶上车么?我给你带点吃的。”说着,就转身朝厨房走去。
宋清明离开红崖村的时候背的包里面装了很多严格给他准备的吃食,严格送他到村口处,心里很是担心他自己去镇上,但是嘴上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你回去吧,注意安全,我回来的时候给你捎好吃的来。”宋清明说道,食品对于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来说是最有吸引力的,尤其是外面那些款式多样的包装食品,在这里是完全看不到的,哪怕是一包瓜子。
“宋清明,你也要注意安全,那个人不是还没抓到?”严格有些担心地说道。
“没事,剩他一个,抓不住我。”宋清明一笑,露出个瘦骨嶙峋的笑容。
宋清明推着学校里那辆依然保存完好的自行车,沿着那条通往外面的路往前走,走了几步,脚步停了下来,他转头走回来,对站在那里看着他的严格说:“事情处理完我就回来,景区开发的工程大概得几年,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以后,学校里的事情我会尽量帮你。”
严格听了,眼睛有些潮湿,她点了点头,此时的她,已经是学校的负责人,那位姓冯的老师,因为总是挪用学生的物资和捐的款项,被县教育局责令不允许再插手学校的事情。
宋清明说要帮她,这让严格感到心里暖暖的。经过这两年的成长,她发现,宋清明比之前成熟了很多,而自己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锋芒毕露,说起话来咄咄逼人。
“好,”她答道,脸上浮现出一个略带着羞涩的笑容。
在宋清明的眼里,严格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尤其是刚才那一抹含羞的笑,女孩子的温柔毕现,就好像惊鸿一瞥,让他的心脏竟然猛地跳了一下。
他发现,铠伊说的没错,严格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昨天帮自己理发,打热水让自己洗涮,都让宋清明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触。就好像琴弦被一只手指轻轻地拨动,发出了一声拖着尾音的颤巍巍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