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与俞峰去了一趟镇上,俞峰见妹妹辛苦,本打算送妹妹回宅子歇息,见到他爹有话要说的样子,领着妹妹进屋了。 大伯在桌边坐下,指了指衣柜旁的箱子:“阿婉,里头有个红木盒子,你把它拿出来。”
“诶。”
俞婉点点头,打开箱子,找出了一个压箱底的旧红木盒子,“大伯,给。”
“打开看看。”
大伯说。 俞婉把红木盒子打开了,压箱底的东西,俞婉还当多贵重,却只是一本破破烂烂的册子。 册子看上去有不少年头了,纸张都黄了,字迹也模糊了,但字迹旁的图画还算清晰可见。 俞婉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这是……” 大伯翻到最后几页:“你看。”
这几页是有字的——五羊开泰、四海升平、三星高照、二龙戏珠、一叶知秋。 不过配图并不完整,尤其一叶知秋的配图几乎全部模糊了。 这本册子真奇怪,有图的地方没有字,有字的地方没有图。 大伯叹道:“我知道你们在烦心什么,认为天香楼没给我正名,让我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其实,这五道菜原也不是我想出来的。”
俞婉不解地看向大伯。 大伯说:“这是你爹的东西,当年在路边发现他时,这本册子就放在他的襁褓里。”
别的弃婴的襁褓里都是装着玉佩,装着秘籍,再不济也是一封血书,他爹的襁褓倒好,一本烂歪歪的菜谱。 莫非我爷爷是个厨子? 俞婉一脸认真地想。 她爹长在俞家,就是俞家人,她也是俞家人,至于旁的,她倒并非十分在意。 俞婉把册子还给了大伯。 大伯顿了顿:“这……” 俞婉微微一笑:“大伯收着吧,我厨艺不精,拿了也没用。”
大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册子收回去了。 至此,俞峰终于不再纠结于天香楼没给自家亲爹正名一事,不过,也浑然对天香楼失了好感就是了。 “生意做得这么大,我还当是个多正派的人。”
送俞婉出门时,俞峰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俞婉含笑道:“大哥没听过,无奸不商吗?”
俞峰立刻挺直了腰杆儿道:“我们可不要做奸商!”
俞婉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好好好,不做。”
可就算不做奸商,也不能做老实人呀,这世道,老实人总是容易吃亏的。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拿出来与俞峰争执了,俞婉带上大伯母做的玉米面馒头回了屋。 她前脚一走,后脚,俞峰便将爹娘与俞松叫到了一处:“对了,我想问问你们认不认识那位新来的万公子?”
俞松的下巴搁在桌上,无精打采道:“不认识。”
他这几日闭门养伤,连院门儿都没出过,更别说村那头的先生了。 大伯母也摇了摇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那位万公子出了什么事吗?我听说他与县令都认得,是个很厉害的人。”
认得?太抬举县令了吧? “没什么,我随口问问。”
俞峰本想把燕九朝的身份告诉家人,可想了想,又觉得还是暂时不说的好,以免惹了那位二世祖不快,寻他家麻烦,那可愁死人了。 “没什么还把人叫来!”
俞松翻了个白眼回屋了。 俞峰蹙了蹙眉:“他最近火气怎么这么大?”
大伯母淡道:“自郭家搬来就这样了。”
“郭家啊。”
俞峰没说什么了,便是沉稳如他,也不大喜欢郭家,索性郭家最近还算老实,没再继续闹事。 隔壁屋,郭羡巧已经歇下了,郭氏夫妇却还醒着。 晚饭吃了肉,郭大佑坐在凳子上剔牙。 杜金花解开绑在棉衣里的钱袋,把铜板与碎银倒出来,一个一个地数着。 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杜金花道:“你说俞家真和从前不一样了啊,咱们来了这几日,顿顿都能吃上肉!比在咱家的日子好多了!”
早在此番大伯母回门,带了不少腊肉与卤肉时,杜金花就猜俞家是不是没从前那般穷酸了,不然一个连粥都喝不起的人家,怎么会往娘家提那么多肉呢? 可她没料到俞家不仅是不穷酸,还过得比他们家更富了。 “怎么?你羡慕啊?”
郭大佑唆了唆牙,往椅辈上一歪道,“行啊,咱爹在世时,不老说小峰与大闺女的亲事吗?俞老爷子也同意了的!”
杜金花白了他一眼:“酒桌上的话如何当真!”
郭大佑得意洋洋道:“你若想要这门亲事,我自然有法子让它成真。”
“我才不要!”
杜金花把数好的铜板与碎银装入钱袋,紧紧地绑回自己身上,“我闺女生得这么美,将来是要大户人家的奶奶的,一个乡下泥腿子,也配?!”
郭大佑呵呵道:“人家做着生意呢,全村儿人都雇上了。”
杜金花陡然拔高了音量:“那也叫生意?你不看看他们家卖的什么东西!臭了的豆腐,白送我都恶心!我知道,他们就是想学罗家赚大钱、发大财,可他们学得来吗?就那德行,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郭大佑的脑海里闪过姜氏母女的脸:“比罗家人好看呐……” 杜金花抄起一旁的扫帚扔过去! 郭大佑抬手挡了挡:“你这婆娘!找死呢!”
“哼!”
杜金花翻了个白眼。 郭大佑轻咳一声道:“不然……咱闺女就嫁罗家得了?我瞅罗家俩儿子,都挺中意咱家闺女。”
杜金花不说话了。 郭大佑黑着脸道:“怎么?罗家你也看不上?月儿都十七了!”
杜金花就是太过挑剔,才把女儿的亲事给耽搁了,虽说本朝的姑娘不如前朝出嫁早,可过了十七还未定下亲事的,也着实罕见了。 “娘,有彩线吗?”
杜金花思量间,郭羡月在外头叩了叩门。 杜金花大着嗓门儿道:“没,问你大伯母要!”
郭羡月无奈地顿了顿,转身离开了。 “我这儿也刚用完,等等,我让小峰去你三婶家问问。”
大伯母唯一不讨厌的郭家人大抵就是郭羡月了,正要差俞峰去要彩线,郭羡月轻轻地开了口,“不必麻烦大哥,我自己去问。”
“你知道是哪户人家吗?”
大伯母不放心地问。 郭羡月微笑着点点头:“知道的,最西头那家。”
郭羡月去了,大伯母有厨房要收拾,便没跟着她。 去俞婉家的路上,赵恒恰巧下学归来,在鱼塘附近与郭羡月碰了个正着。 赵恒淡淡扫了一眼,见是个陌生女子,目不斜视地过去了。 倒是郭羡月好生惊艳了一把,赵恒人都走远了,她还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 很快,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四下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暗松一口气,往俞婉家去了。 可今日她也不知是什么运气,刚要走到俞婉门口,竟又看见了另外一个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穿着银白斗篷,夜色下,如一抹冷艳的月光。 若说赵恒的皮相让人惊艳,那么眼前之人便简直让人惊讶了。 这不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郭羡月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就连呼吸都滞住了。 俞婉端着一盆小铁蛋的洗澡水出来,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郭羡月,郭羡月是朝这个方向来的,那应当是要上他们家的。 俞婉把洗澡水倒掉,打了个招呼:“月表妹。”
郭羡月没听到。 俞婉古怪地眨眨眼,又唤了两声。 郭羡月总算回了神,尴尬又羞涩,脸颊红得几乎能滴血。 她低头走上前:“表姐。”
俞婉看着她发红的脸:“你很热吗?”
郭羡月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垂眸说道:“是……是啊,走过来走热了。”
俞婉哦了一声,正要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却忽然,隔壁家的“万公子”开口了:“过来。”
不容拒绝的语气,但那声音着实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 郭羡月感觉自己的心口又狠狠地跳了跳。 是……是在叫她吗? 念头刚一闪过,就见俞婉放下木盆走过去了。 “干嘛?”
俞婉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燕九朝。 燕九朝把手中的锦盒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
“哼。”
燕九朝却仿佛懒得理她,鼻子一哼,进屋了,还顺带着把门给摔上了。 是的,摔上,声音特别响! 看着只差一寸就能把自己鼻子拍凹进去的门板,俞婉嘴角直抽抽,这小蛇精病,究竟又发的什么疯? 罢了罢了,她还欠他一条崔掌柜的命,她忍,她忍! 俞婉抱着锦盒回屋了:“表妹进来坐吧。”
郭羡月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俞婉手中的锦盒:“方才那人是谁呀?怎么……这般无礼?”
“他是……万公子,新搬来的先生。”
俞婉顿了顿,说,“他脾气不大好,你不要惹他。”
“啊。”
郭羡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落在燕九朝递给俞婉的锦盒上,张了张嘴。 “表妹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俞婉把锦盒放在桌上,转头给郭羡月泡了一杯茶。 “多谢表姐。”
郭羡月接过茶盏,收回目光,讪讪道,“我是来找表姐借彩线的。”
“彩线啊,你要什么颜色?”
俞婉问。 “红色和银色,表姐有吗?”
郭羡月轻声道。 “有的,我去拿。”
俞婉进屋找彩线了。 里头传来姐弟倆的谈话声。 “阿姐阿姐!咱家来客人了吗?”
“你月表姐来了,赶紧把衣服穿上。”
“哎呀,这裤子太紧了嘛!我提不上来!”
“是你长胖了,上个月才给你做的裤子。”
“没有没有我没有!我不胖!”
郭羡月听着姐弟倆的对话,忽然有些羡慕,她与妹妹便做不到这般亲厚,不过她并未羡慕多久,目光就再一次被桌上的锦盒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