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景乔的武功，打从顾庭轩主仆二人一靠近这座院落他便发现了。
假借看梅花的由头不经意间向上瞟一眼，就见那主仆二人像两只壁虎贴在屋脊上，正一动不动地向下瞧。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轻轻挪动步子，不多不少，恰好足以挡住顾庭轩看向苏九歌的视线。
原本顾庭轩可以清楚地看见苏九歌的脸，虽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至少可以从神色上猜测几分。
景乔生得高大挺拔，冬日的衣裳本就宽大，冷不丁这么一挡，严严实实的，那端便只能瞅见梅树下他的背影。
顾庭轩的脸色顿时大变，低头暗暗啐了一声，身侧迅速递过来一枚尖锐的飞镖，在冬日的阳光下愈发显得森寒。
见王爷迟迟不接，青雀小声道：“那属下动手？”
以青雀的头脑哪里猜得到王爷的真实想法，只能想到射飞镖这招，既然王爷是专程来看王妃的，那么他就应当负责铲开挡路的障碍。
好半晌顾庭轩才睨他一眼，悠悠道出一句：“你是不是傻？”
飞镖射出去他们岂不是暴露了，那还躲躲藏藏的做什么，若是让苏九歌知道他追来此处，他的脸还往哪儿搁？
“外头冷，咱们进屋里烤火吃东西去吧，今儿的厨子可是本公子特意从抱月楼请来的。”
岚清苑不仅可以赏梅，还是吃酒聚会的好地方，更绝的是客人可以自带厨子，不过食材须得用此处的。
景乔边说边牵一牵苏九歌的衣袖，明明是自然随意的一个动作，并无半分逾矩，落在顾庭轩眼中却分外亲昵。
他心中闪过中秋那日清晨，景乔背着睡着的苏九歌送回听雪苑的情形。
苏九歌不是一个能随意在外睡着的人，哪怕是喝了酒也有所防备，能在景乔面前睡着说明她信任景乔，或许这份信任不比对他的少。
这个认知令顾庭轩怒火中烧，不由地红了眼眶，恨不能立马从眼中飞出一把刀子将那只手剁成肉泥。
“飞镖拿来。”
他忙转头吩咐青雀，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方才他的注意力全被苏九歌和景乔吸引，竟连青雀何时不见的都未曾察觉。
苏九歌点头应了景乔的提议，道：“大冷天的，得围着火炉吃顿热乎的，再烫一壶黄酒。”
“好，如你所愿。”景乔笑着撩一撩衣摆，微微侧头，“不过九爷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苏九歌心知他指的是生辰礼，却装傻打岔道：“不打紧，六儿那丫头跟你楼里的姑娘玩去了，丢不了。”
“谁问六儿了！”景乔跺脚，“老子的生辰礼呢？”
“苏九歌你这回真得做个人，老子二十二岁生辰宴请你来还是用一个要求换的，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吗？”
“夜深人静时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他接连追问，丝毫不给苏九歌回答的机会，说着说着竟自顾自委屈起来，迈开大步向前走。
脚下越走越快，渐渐将苏九歌甩在身后，觉察到她没跟上来又猛地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方才他那么一跺脚，惊到了苏九歌肩膀上的少爷，“忒儿”一声飞到院外去了。
而苏九歌立在离景乔不出五步远的地方看着他。
见他像个没讨到糖吃的小孩儿，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苏九歌觉得有些新奇，又有些好笑。
不过景乔就是这样，许是身份使然，比顾庭轩更多了几分洒脱恣意，想要什么从不会别别扭扭的。
“喏，礼物。”她掏出一物抛过去。
景乔长臂一伸接过东西定睛一看，是一双式样奇特的“鞋子”，姑且称之为鞋子吧。
两块脚板形状的木板，约一寸厚，打磨得很光滑，上面清晰可见木头的纹路，隐约散发着淡淡清香。
木板上方约一寸处有个孔，孔外侧有一黑色绳结，两根棉布条从孔中向内侧伸出呈人字形往两侧分开，以古铜铆钉固定在木板边缘，触之柔软细腻。
该怎么形容这玩意儿呢？精致又粗糙？
说它精致吧，作为鞋子实在是有些寒酸，既无鞋面又无鞋帮，甚至连块布料都没有，根本包不住脚。
说它粗糙吧，却有些辱没它，好歹也是紫楠木做的，价值千金呢。
把那两块木板板举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景乔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按理说收到礼物该高兴才是。
可是这礼物属实已超出他的认知范围，活脱脱一个四不像，他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这双木屐乃是苏九歌当初砍了顾庭轩院中的百年古木做的，是那八大件之一，今儿是头回露面。
当时心血来潮做了这个，本想着用它抵景乔一个要求，可是后来总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将其送出，久而久之便遗忘了。
今儿苏九歌本就没给景乔准备礼物，想着送些金银财帛了事即可，方才听他提及，忽然想起此物便从空间里翻了出来。
给一个从不穿鞋的人送鞋，不知道收礼之人怎么想，但是顾庭轩那个看客早已气得想吐血。
他们已走至廊下，为了能看清两人的一举一动，顾庭轩没去寻青雀的身影，而是换到廊对面的屋顶来，恰好可以看到景、苏二人。
眼睁睁看着苏九歌递给景乔一物，虽看不真切是什么，但是景乔接过东西便感动得一塌糊涂，动也不动，想来是对那东西相当喜爱。
顾庭轩心底那些原本已经沉下去的酸泡泡又开始咕嘟咕嘟向外冒，送别的男人礼物，哼，她怎么敢……
怒上心头，紧接着又满心怅然，细细回想成婚至今苏九歌送过什么给自己，除了一块麒麟暗器盘再无其他。
可是她却送给景乔一把精美的木扇，还有今日这看不清楚的令那个男人高兴得如痴如醉的东西……
“喀嚓！”
手边一块琉璃瓦应声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幸而院中姑娘众多，十分吵闹，并未惊动任何人，唯有景乔勾了勾唇角。
“此物叫做木屐。”也叫拖鞋，当然这句苏九歌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