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销行的戳子是一种信用的保证,并非随意使用。刘铩的这个戳子大约也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据国家警察的调查,三江茂是一桩万历年间的老悬案,以刘铩的年龄看绝无可能牵扯其中。
“这戳子是哪里来得?”
“你们还真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啊。”刘铩笑道,“总不见得是我干得。”
“这我知道。”许可点头,“但是我还是有兴趣。”
“这戳子是我从一个叫振盖甄的人手里拿到的。”刘铩道,“此人你们大约也知道,广州有名的‘善人’。至于他是如何拿到的,我也不清楚。”
“振盖甄?”这个名字十分的熟悉,许可努力回忆了良久才想起此人是广州普济堂的局董,也是普济堂的实际掌控者之一。在广州地界更是以“善人”著称。
刘三到任之后,接管了本地的各种慈善设施加以整顿,振盖甄以“做善事”为名侵吞瓜分善款的事也随之暴露。一年多前已经吃了官司,庞大的家产也被全部查抄。
原本许可以为此人不过是個“善棍”而已,看来这“善人”不仅侵吞善款,背地里可能还牵扯到人命官司――纵然不是他,也是他的上辈。
“这巫道人炼了多少朱提银,都在哪里?”
“大约有五万两,除了给高天士的那一万两,余下的都交给广州做假币的人用了。”
给高天士的朱提银,纵然当时企划院接受查抄物资的时候没有看出来,转给中储行的时候也会发现。无须多虑。但是余下的四万两可就成了定时炸弹了。
每周的内务安全会议交换的情报来看,中储行在市面上已经发现了一部分非常精湛的假币,因为使用的砷白铜来铸造,在整体上已经和真币有了七成的相似度,只有边缘的滚齿一眼假,但是经过专门的旧化处理之后,在市场上达到了能蒙混过关的程度了。
国家警察一直试图查清到底有多少假银币在市面上流通,以便评估起对金融的危害程度。现在刘铩的交待解开了这个谜题。
四万两,虽说许可是个金融门外汉,但是中储行拨给广东分行的银币不过是二十万元。这四万两如果都进入流通,相当于瞬间就把货币投放量增加了五分之一!
这通货膨胀率也太好看了。许可知道,币制改革之后,为了支付水涨船高的军费、行政费、基本建设投资,纸币的发行量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膨胀。纸币发行量已经超过了原先的一百万的计划。再给这假币一折腾,后果不堪设想。
他问道:“这假币如今是谁在负责?”
“我只知此人名叫李富贵,其他一概不知。”刘铩道,“在广州做假币的是一伙人,把假币花出去的另外一伙人,炼药银的又是另外一伙人。”
“好家伙,你在广州,连你也不知道?”
“正是。”刘铩点头,“这是乐先生的主意。各条线,各做各的。”
“这周先生不简单呐。”许可缓缓道,“不过巫支祁既已落网,如何再炼制药银?”
“他有个徒弟的,名唤巫海,原本和富文是同行。倒是很与巫支祁很投缘。便做了他的弟子。原本巫支祁炼药银的地方就在广州。自他出事之后,炼银的地方就搬到了外县。”
“在哪里?”
“我如何知道?”刘铩一笑,“具体地点大约只有李富贵清楚。假币这块是他抓总。”
“你认识李富贵么?”
“只见过一面而已。”
“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中年人,普通商贾的打扮,说一口广州白话。言谈甚是文雅。不过,他对百工之事颇为熟悉。多半家中原是匠役之流。”
许可心想,这人即能说广州白话,极有可能就是广州本地人,至多也不过是属下各州县的人士。
“你们若要抓他,也不是没有机会……”刘铩悠悠道。
许可心思极快,马上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笑问道:“怎么,伱想提条件了?”
“你就说你想不想抓到这个人吧。”
“不是我想不想,实在是我没这个权力答应……”
刘铩却打断了他的话:“你都没听我说,如何知道你没这个权力?”
“那就姑妄听之。”
“我那女儿。”刘铩道。
“这事我已经答应你了,只是路途遥远,大约没这么快……”
“这事我信得过。”刘铩道,“把她们娘俩救出之后,能不能让孩子到广州念书?”
“上我们的学校?”许可大为惊讶。别说临高的芳草地了,就算是广州兴办的新式学校,甭说官绅了,只要中产以上的市民,都不甚愿意就读。只有少数有眼界的或者是抱有某些目的人,才将孩子送到新式学校就读。
这刘铩居然会想到这一出?
莫非真如“后人”所言。最了解你的只有你的敌人?难不成我们的优越性这个刘铩也意识到了?
想到这里,许可颇有些得意。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宣告己方的“正确性”呢?他想了想道:“这件事需要元老院同意。不过,你本人虽罪孽深重,元老院向来不事株连,您女儿若愿意读书,想来也无问题。我这里先答应你就是。”
“多谢。”刘铩抱拳,“以后她的事情就请您多费心了!”
“好说!”许可点头,“你放心便是!”
“乐先生在广里的活动,虽然各分各线,彼此互不相见。却有一个联络人居中联络。此人见过许多人,若能将他抓住,至少抓获伪币制造人是不成问题的。”
“噢?这么要紧的人物,叫什么名字?”
“说来,他也是你们的老熟人:”刘铩眯起了眼睛,“苟循礼!”
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纵然早就锻炼出一副处变不惊模样的许可也瞬间动容。
“是他?!”
苟循礼父子自从苟家庄脱逃起,其历史已经和元老院一样久远。原本以为不过是元老院宏大历史中的一个npc,现在却渐渐成了一个小boss。
这小boss虽然并不怎么强大,但是却十分顽强,时刻不忘和元老院作对。关键是,他无处不在,始终若隐若现,提醒着元老院的过往。
当初元老院各式各样的敌人,强大的狡诈的凶残的……渐渐地死的死,走的走,只有这苟家父子,时不时的总能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和元老院的“斗争经验”日渐丰富。已经成了“反髨”大业里的真正的“专家级”人物。这使得他们的危害性日渐增加。因而政治保卫局对苟家父子的缉拿也从最初的略带玩笑性质的“悬赏三十文”上升到了最高级别的一千元悬赏。连完全下落不明的赖小也有高达一百元的悬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听说有苟家父子的消息,许可自然是十分感兴趣。当下问道:“你怎会知道他?”
“说起来,他儿子苟承绚便是我找到的。”刘铩将当初在广州偶遇苟承绚的事情逐一说了。
“……这苟承绚虽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仇髨之心甚烈,”刘铩笑道,“把他在临高的事情说了许多,讲了许多元老院的事情,很是详尽。王老爷正是见到了这苟承绚才想起要招揽苟循礼的。”
“哦?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李丝雅。”
“原来是她!”许可吃了一惊:他们自始自终都没有掌握两人之间有联系的这个情报。
“看来李姑娘也是元老院的老熟人了。”刘铩很是敏感的察觉到了。
“她若是落到我们手里,少不得要好好的招待她一番的。”许可笑道,“这女子现在何处?”
李丝雅从他们光复广州之后便没有了音讯。原本她每年都会有大半年出海,但是至少也有四五个月时间会在澳门和广东活动。但是这次“莲花”号从澳门出海之后就再无音讯。连澳门的宅邸虽有人看守,却无人知道主人的去向。外情局几次在澳门查找她的下落均一无所获。连李华梅这个她亲自布置的棋子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元老院果然很重视这鬼妹!”刘铩微微一笑,“你们夺取广州之后不久,李丝雅便扬帆远走,据说是回佛郎机去了。”
“她回葡萄牙去了?!”许可又一次震惊了。
“既然元老院要‘款待’她,她如何敢继续待在澳门?佛郎机人护不了她的安全!”
“算她跑得快!”许可悻悻道。继而又想起了关键的事情,“苟循礼呢?”
“苟循礼这些年一直在她的庇护之下。听说折腾了不少事都没成。李丝雅与在下也算是老熟人了。和她一打听就知道他的下落了,她也正好要走,便将这些旧人都交给了王老爷。”
难怪王业浩一个外地流官,在广东不过待了三年就在本地建起了如此庞大的秘密网络,原来是坐享其成。
“如此说来,苟家父子团圆亦是你的功劳了。”
“说不上功劳,不过这对父子,倒是好用得很!”刘铩从许可的语气和表情中知道当初苟家父子说得“髨亟欲杀之”并非自吹自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