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新年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期末考试结束,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如约而至。
接到魏淮洲电话的时候,文心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快看窗外。”魏淮洲语气轻快:“你那边也下雪了,对吧?”
“嗯。”
文心摇下一点车窗,几片雪花被寒风推搡着挤进来,在他袖口只停留了一瞬间,就被车内的空调融化。
“这叫什么,千里共雪花?”
“乱改什么。”文心无语:“有没有文化?月亮就一个,雪有这么多,凝成雪花之前ph值都不一样,共个屁啊。”
“是吗?”魏淮洲唉了一声:“那怎么办?我好想我男朋友啊,见不到又抱不到,连找点寄托都要被否定,我太难了。”
“………”
戏精。
“看到你家窗口前面那快干死的颗樱桃树没有?”
“它没死。”魏淮洲认真地解释:“它只是暂时性的枯萎了,明年你还能过来看它开花。”
“哦。”
“我看见了,然后呢?”
“它头顶上正对着一片云。”
魏淮洲吧嗒吧嗒跑过去,还真有。
“小炮仗,你怎么知道?”
“他刚刚从我头顶飘过去了。”文心说:“今天我们在同一片云底下呆过了。”
魏淮洲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很快,低笑出声。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小炮仗也太可爱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享受到被男朋友哄着的滋味,妙哉”
可惜满心思念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加重了。
魏淮洲盯着那朵云,决定聊聊开心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小炮仗,猜猜你男朋友英语多少分?”
声音通过电话传到他耳朵里时已经有些失真,但还是掩盖不住语气里的雀跃和得意。
想来肯定是考得不差。
烦了整天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文心靠在椅背上,难得配合地猜了个分数:“九十?”
“少了。”
“那九十一。”
“……”
魏淮洲噎了一下:“宝贝儿,跨度可以再大一点,拿出你的胆量和信心!”
“哦。”文心看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高楼:“一百五,恭喜满分。”
“彪了彪了。”魏淮洲笑起来:“区区一百零九而已。”
不算很高的分数,尤其是对比他动不动就要拿满分的其他几科。
但是对一个开学摸底测时还只有个位数的分数,已经是很不小的进步了。
文心小小的惊讶之后,眼睛里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你这是跟九杠上了?非要在尾巴上吊个九才觉得人生圆满是不是?”
轿车驶进机场,文心一手拿着电话,开门下车。
机场语音模模糊糊从对面听筒传来,魏淮洲眨眨眼,问他:“小炮仗,你在机场?”
“嗯。”文心单手拖着行李进入候机厅。
“今年米国那边公司有项目跟得紧,他们没办法回来,我妈让我去那边过年。”
“一整个寒假都不回来?”
“大概吧。”文心不想提这个,说起就觉心头烦躁。
敏感地察觉到他对这个话题的抗拒,魏淮洲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两个人天南地的聊了一会儿,直到文心准备过安检了,才相互道声再见。
挂掉电话,本来还企图在寒假时不时去骚扰一下男朋友的魏淮洲有气无力地嗷了一声,焉嗒嗒往沙发上倒过去。
一个假期都见不到啊……
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
程父在国外各地都有房产,其中就有米国的两套,一套跃层在市区,一套别墅在郊区,一般市区那套都是作工作太忙时的临时休息地点,常住的话都在郊区别墅。
文心现在要去的,就是那套别墅。
陌生的环境让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所幸这个时间,该工作的都在工作,家里除了一堆佣人,就只有文母在了。
文心愿意来米国过年,对文母来说实实在在是个意外的惊喜。
文心不愿意扫她的兴,即使心里再不痛快,也一直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大概越是临近过年,公司的收尾工作就月繁忙。
整个一个多星期里,程父和程嘉越早出晚归,除了应酬的时候,几乎腾不出时间正常吃饭。
再加上文心刻意的躲避,这么多天里,他和程嘉越愣是一面没见到。
但是再繁忙的工作,也总有闲下来的时候,文心也不可能每一次都能恰好在他回来时找到正当借口外出,或者是躲在房间。
于是,文心在落地米国十天后,终于在一个午后,跟程嘉越碰面了。
这天,程父再一次因为忙于工作忘记吃饭,文母干脆让保姆做好饭装好后亲自给他送去,偌大的别墅就只剩下文心一个人在家。
程嘉越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了缩在沙发上睡得正熟的文心。
黑色毛衣将他的皮肤衬得更白了些,一只脚耷拉在沙发边,露出骨骼分明的脚腕,另一只曲着置于沙发上,用看起来就不太舒服的姿势蜷缩着。
怀里还孩子气地抱着一只抱枕,十指相扣松松地环着,脑袋歪在沙发背上,将头发蹭得有些凌乱,加上他本来睡着时就会显得格外乖巧的脸,看起来就像一个睡不饱的小朋友。
然而就是这个小朋友,躲他像是在躲什么霍乱病毒。
“大少爷……”年轻的女佣走过来这你想说什么,程嘉越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便识相地住了口。
程嘉越脱下西装外套递给她,挥手让她先离开,自己则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无声地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算起来,他们是不是有快五年没见了?或者换句话说,文心已经有五年没有见到他了。
时间过去得太快,有的事被磨得褪了色,连原本的样子都快想不起来了,有的事却是一只被尘封在记忆里最珍而重之的小匣子,只想要起来了,随手去翻,每一件都是记忆犹新。
而他的小匣子里面,几乎每一件事,都有文心。
文心刚刚被他妈妈带着来家里时怯生生躲在文母背后探出一颗小脑袋偷看他的眼神,在学校遇见他时,会小声对同学说“这是我哥哥”,他同学聚会喝醉了回来,他瞒着文母程父,小心翼翼照顾他,还有他被头脑不清醒的他吓到时,瞪大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么看着他发起呆来,程嘉越一时失笑。
只是笑里藏着的苦涩,除了他,也没有没人知道了。
文心醒过来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直到目光落在对面沙发上抱着笔记本正在处理工作的男人身上,眼神立刻褪去所有茫然,几乎是本能驱使地换上一脸防备。
程嘉越虽然在看电脑,注意力却并没有完全收回来,余光时不时就会去看看他。
在文心醒过来第一时间他就已经知道了,望进对方琥珀色的漂亮眼瞳时,没有错过里面一闪而过的厌恶与烦躁。
程嘉越以为自己在米国公司的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学会如何压抑自己的情绪,坐到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在面对文心这样明晃晃不加掩饰的目光,他才知道他有多么自以为是。
不管过去过去多少年,这个在血缘上没有任何关系的弟弟,总是可以轻易操控他的情绪。
即使只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能轻易让他的情绪管理系统失控。
忍不住苦笑一下,反手阖上电脑。
“思远。”
他主动的开口,对方并不买账。
文心倏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不想见到这个人,连跟他同处在一个空间,呼吸同样的空气,都觉得浑身不痛快。
“思远!”
程嘉越跟着站起来,语气有些急促,平日里沉着冷静的模样全被抛到脑后。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聊聊行吗?”
文心脚步一顿,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只是从语气便可以很容易猜出来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呢?”
他说:“是聊聊那些年我是怎么样像个跟屁虫一样的跟在你屁股后面,还是聊聊我是怎么傻逼地告诉别人我也终于有了家,还有了个哥哥?又或者,我们来聊聊我刚刚分化的那晚上,我以为的好哥哥,差点趁着醉酒强暴我?”
对方声音不受控制带着颤抖和隐忍,让程嘉越垂在身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用力的指节都在泛白。
他早就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没有想到后果会让他这样难以承担。
那件事对文心的伤害远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无论他怎么道歉,怎么忏悔,都没办法挽回。
“……思远。”如鲠在喉的感觉太碍事,让原本在亲人面前就不善言辞的他更说不出一句完整完整的话。
或者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错了就是错了。
时间可以淡化记忆,可是刻在心脏的伤疤,就算过去一辈子,也不可能痊愈。
“算了吧程嘉越。”文心转身,眼尾发红,目光冷漠得不带一丝情绪:“我们真的没什么好聊的。你的道歉我已经听腻了,可是那又怎样?”
“没有规定有了道歉,就必须要有原谅,我不会原谅你,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
“我就是这么一个铁石心肠,不知好歹的人,别把你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说完,平静地转身上楼,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
程嘉越听见楼上传来的关门声,并不太大,却像是重重砸在他心口,又疼,又,无可奈何。
无力地倒回沙发上,束手无策的感觉让他的感到无比的焦虑。
最终,满眼的万千情绪都被掌心遮住,黑暗对他来说,一直都是逃避的最佳选择。
铁石心肠?
不知好歹?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两个词,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他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