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葛玫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爬起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这是一张出院病人的登记表。是她当时去精神病院的医生办公室偷邵惟资料时,不小心带出来的。 这张表对他们应该很有作用,葛玫捏着手里的表格,犹豫不决。 她恍然想起和邵惟相约出逃的那天,父母特意从外地赶回来接她出院。他们口口声声承诺会带她一起去广州生活,像弟弟一样,他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于是她带着满心期待,不惜出卖邵惟换得这个她渴望已久的一家人的“正常生活”。 可是父母把她带到广州后,给她介绍了一份厂里上班的活儿,就带着弟弟自行回老家了。他们说这是为她好。老家的人都知道她有精神分裂的事,她只能换个地方生活!但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们得回去照顾。 合着她葛玫在哪,父母就有一百个“不得不”的理由去另一个地方。她永远是被放在末尾考虑的那一个。 葛玫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得个病怎么就成了万人唾弃的对象。她没得病的时候,父母为什么也不要她,让她一个人留守老家? 直到有一次,厂里一个女工怀孕了,要辞职回去养胎。她临走前给大伙儿发喜糖。 有工友调侃道:“又不是第一胎了。还整这么金贵哦?”
“这回不一样,这胎看了,是男娃。”
女人喜滋滋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慈爱。 葛玫踩着脚下的缝纫机,对旁边的热烈讨论毫不关心的样子。 其他工友问:“那你家老大怎么办?”
这家的女儿叫小花,以前也偷偷带到工厂里来玩过,才不到两岁的年纪。妈妈上班,她就一个人偷偷躲在桌子下。不哭也不闹,乖乖拿着个缺了一只手的芭比娃娃玩。 葛玫喜欢小花,时不时偷偷往桌子下面给她扔些吃食。 女孩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只会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笑。 提到女儿,女人脸上露出烦恼的表情。“小花只能先送回乡下爷爷奶奶家,还好之前没给她上户口。不然弟弟要成黑户了。”
其他女工附和道:“是啊。还好你们那时候想得远,知道迟早要生老二。”
“你以为我想养两个啊?谁让第一个她不带把儿呢!”
葛玫踩缝纫机的动作忽的停下来,好似福至心灵。 葛玫突然懂了,父母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不得已?为什么一提到回来看她,总是意外连连?为什么再苦再难,弟弟却从来没有受过这些苦。 因为她压根就是个多余的啊! 女人抓了一把喜糖放在葛玫的缝纫机台面上。 葛玫看着桌上的喜糖,突然笑了。然后毫无征兆地把喜糖朝怀孕的女人头上掷过去! 变故发生太快,女人惊诧回头,被她一把拽住长发摁在桌上。葛玫大声质问她。 “既然不想要,你为什么要生她!!!她是个人,不是牲口!她也是你的孩子!你自己也是个女人,凭什么看不起女人!”
女人尖叫,不敢还手,只敢护住自己肚子叫救命。 旁边的工友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将两人拉开。 索性女人的孩子没有大事,但她的老公还是找到工厂来找麻烦,要求工厂开除她。 谁知葛玫比男人更彪悍,从怀里摸出一把弹簧刀就抵住男人的脖子。 “我走可以,你们不要送走小花。如果我知道你们把小花送回乡下或者送给别人,我就拿刀捅死你儿子。你要知道,我有精神分裂,我杀人不犯法。”
男人一动都不敢动,一米八几的个子被葛玫吓得双股发颤。 这是葛玫第一次尝到“精神病”的甜头。 他们都怕她。 虽然最后葛玫还是被工厂开除,但听说小花没被送走,还能跟着父母。即使那是一个充满不公,压迫的家庭,至少小花能拥有她不曾有过的完整家庭。 通过这件事,葛玫想明白一件事。凭什么她要孤零零一个人流落在外,成全那幸福的一家五口?她要复仇,不管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是汤幸。他们欠她的,都要一一还回来。 葛玫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回到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