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开始接受第二期化疗。 他们回到自己家，父母也都过来帮忙。 因为药物的原因，莫莉开始大把大把掉头发。腹泻，手脚无力，浑身长满皮疹。每天醒来她身上总会出现一些新问题，有时这个刚好一些，另一个毛病又冒出来。再顽强的人都会被弄得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一天能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感觉精神好点，莫莉想要享受与小薇的天伦之乐。可不知怎么的，小薇一到她怀里就哭。 母亲安慰她，小薇生下来就没能喝母乳，全家人里和孩子接触时间最少的也是她这个母亲。婴儿对陌生气味感到不安也是正常的。 “陌生气味？她在我肚子里呆了整整39周。她怎么可能对我陌生！”
莫莉不甘心，自己付出这么多，反倒成了小薇最熟悉的陌生人？小薇在她怀里哭得声嘶力竭，莫莉也不愿意放开她。 “你是不是也想我死？你想换个新妈妈，一个没有病，能每天陪你玩的新妈妈！对吗？”
莫莉歇斯底里，边吼边哭。 莫莉母亲看见孩子这样，心都快碎了。又心疼小薇，更心疼莫莉。 曹然手里提着两袋尿布从门外回来，一进门就听见孩子的哭声，“怎么了？小薇怎么哭成这样？”
他急匆匆脱了鞋，赤着脚跑进卧室，看见莫莉怀里的小薇哭得脸色都青了。 他想也没想从莫莉怀里将孩子抢走，“孩子哭得都快喘不过气了。你在干嘛？”
小薇在父亲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莫莉的矛头马上转到丈夫身上，她扑上去对着曹然又抓又挠。“还给我！这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不让我抱我的孩子？”
刚刚被安抚好的小薇受到惊吓，再次哇哇大哭起来。 曹然也没控制住自己脾气，朝莫莉大吼：“够了！小薇也是我的孩子。你天天这么焦虑，这么躁动，孩子在你怀里能安静得下来吗？婴儿也有感觉的，她不喜欢你抱。你能不能先调整好自己状态再谈照顾她！”
莫莉被他吼得整个人怔住了，跪坐在地上，双眼无神。 莫莉妈妈扯了扯女婿，示意他少说两句。 曹然还在气头上，直接抱着孩子冲出房间。 母亲坐到床边，拉起莫莉的手。“莉莉，你别怪曹然。他最近压力也很大。昨晚我还听见他打电话找老同学借钱。说实话，老公做到这步真的很不错了……” “妈，你也觉得我不应该再继续化疗，增添家里的经济负担对不对？”
莫莉反问母亲，眼里竟然饱含怨恨。 “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别说给你花钱，要是我的命能给你，我都绝不会犹豫一下。但……” “但是你们怕钱花了，人也没了。最后只欠一屁股债。对不对？”
莫莉冷笑一声，“我早就知道久病床前没有感情可言。当初检查出这病，曹然还说什么事都陪我承担。现在不也后悔了吗？我看他巴不得我早点死，好给小薇找个后妈吧。”
“你！你真是病魔怔了！你看看这一大家子围着你转，你爸这么大年纪了，还每天跑出去打两份零工给你赚医药费。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
“够了！我知道！我活着就是你们的负累。你们别再提醒我这件事好吗？难道是我愿意生病吗？我还不到三十岁，我才刚拥有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死的是我！”
说到最后，两母女抱头痛哭。 门外抱着小薇的曹然也忍不住擦眼泪。 所有人都知道癌症病人的苦与痛，又有几个人亲身体会过癌症病人家属的痛苦？照顾病人的辛苦，经济上的压力，心理上的恐惧无时无刻不萦绕着他们。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终点。就像这无望的治疗，喊停的那个人要背负一生的罪恶感。谁愿意来做这个罪人？ 张郁莲陪郑陆正在病房里看《发现自然》栏目，电视里播的是探秘XZ的主题。那画面里万里无云的天空和昂翔的飞鹰让郑陆脸上生出向往的神色。 “我记得你以前总说想去XZ看看……” “是啊。你忘了，是你去XZ做调研，回来跟我说XZ的天有多美，水丰草美，动物都有灵性。说得那么好听，就不带我去。”
“那不是因为你怀孕了吗。等孩子长大点，带你娘俩一块去！”
郑陆的眼里他们还有大把美好的未来。这让清醒的人格外苦痛。 张郁莲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好。”
“想屙尿了。”
郑陆撑着电视柜站起来。 “我给你拿痰盂过来吧！”
“不用，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你扶我一下。”
张郁莲不得不扶着他进洗手间，等郑陆尿完，张郁莲准备给他冲马桶。发现马桶里是一片淡红色。 郑陆见她怔住，“怎么了？”
“哦。没什么。”
张郁莲飞快冲掉马桶，没让郑陆发现。 等中午郑陆午睡后，张郁莲忧心忡忡去医生办公室找邵惟。 “老郑他今天中午便血了……”她想了又想，始终还是没忍心说出来剩下半截话。 “郑教授最近找我要止痛药的频率高了很多，体重也明显下降。这些都不是好兆头。”
邵惟还是一贯的直率。 “他是不是……大限快到了？”
“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张郁莲捂住自己的眼睛，唇边净是苦笑。“有时候我觉得他老年痴呆也挺好的。不愁不忧，每天傻乐呵就过了。挺好……在你们这，他没吃太多苦。”
为了准备老郑的身后事，张郁莲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 虽然宋星语他们也提供了很多帮助，但涉及到具体问题，比如说墓地，灵堂，骨灰盒的选择，每一件她都想亲力亲为。 所以这段时间郑陆总是见不着张郁莲，也有些抱怨。 今天张郁莲刚去墓地交好钱，回来路上急匆匆买了一份小笼包来不留探望老头。 郑陆见她慌里慌张的样子，很是不满，又摆起老教授的架子开始教育张郁莲。 “都当妈的人了，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毛里毛躁的性子啊。”
换做以前，张郁莲烦死他这自以为是的样子。现在却觉得这种唠叨都很可爱，以后想听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