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烟雨蒙蒙,落英满地,残香埋泥。小夭望着窗外怔怔出神,不由把手伸出去,任细雨润湿她的掌心。
慈荒在刻着浮雕,随意瞥了一眼她,道:“手伸回来,小心着凉。”
小夭朝慈荒扮鬼脸,然后嘟着嘴关上窗子,欢快的跑到慈荒面前,道:“浮雕刻好了?刻的什么样,快让我瞧瞧。”
慈荒还略有羞涩,支吾着被小夭一把拽过,他看到小夭一点点睁大双眼,里面聚着惊讶和怀疑。
慈荒没由来的心虚了,微低点头,问:“如何?”
小夭收了收表情,鼓起了脸,摸着下巴,抱着胳膊,很是认真道:“你刻的是什么玩意,男女莫辨就算了,还有点物种难辨。”
慈荒的脸极速下沉,黑了,甩甩袖子,收了浮雕,傲着脸,道:“雌雄同体,人兽结合,怎么,你有意见!嗯?”
小夭嗅到了一丝危险,正欲离开,不巧,下一秒被慈荒揽入怀中,坐在腿上,他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颈窝,小夭僵的全身挺直。
……
第二日,艳阳高照,清风徐来,小夭支起窗子,把盆里的王八移到阳光下,手戳着它的硬壳,道:“她们差不多要到了。”
王八懒洋洋的翻个身,四脚朝天,短胳膊短腿费力的比划着,小夭被它逗的哈哈大笑。慈荒却走了神,失了手,指尖血滴落,染了浮雕脸,妖艳怪异……
等到白依和招安到了山下,已是日上半腰。
招安支好摊子,为白依沏了一壶花茶,看她正拿着一株药草轻嗅,鼻尖挂着细密的汗点,腰比上以往更显丰腴一些,脸蛋粉红粉红的。招安就这样看着她,然后不由得笑了,神色温柔,为她倒了一杯花茶,道:“歇歇吧,别累坏了。”
白依揉揉眉心:“我才刚开始呢。”抬眼看向前方,疑惑道:“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没有人来?”
招安为她捏捏肩,笑道:“是你太急了。”
风吹吹,日晒晒,日上当头,远方隐隐约约似黑云压城,暗气沉沉,大片大片涌来。白依猛的从椅子上弹起来,神情凝重,招安舔了舔唇,暗中用力却猛然惊觉,妖力施展不出来,瞳孔赫然收缩成一个针眼,愤然的怒火攻心。
招安从后面环住白依,她神情木木,双目放空,唇上印着齿痕,轻轻一动便瘫倒在招安肩上。她似哭似笑,问:“为什么?”
招安吻吻她眉毛,道:“我在。”
人群走近,村民们中心围着十来个身着黄服的道人。村民们低着头,手举火把,头快要垂到地上,闲着的手抠着衣角,脚都险些站不稳。
白依看他们,觉得好陌生,已经分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是羞愧,不安亦或是解脱。白依只知道她输了,她的真情实意抵不过人生而对妖的恐惧与抵触。今天,这里就是天罗地网,她和招安注定会死在这里,只可惜,她还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白依满脸悲戚地摸摸她已显的孕肚。
道人们剑指白依和招安,把他们围住,其中稍年长的道人站出来,摸摸胡子,大义凛然道:“妖孽,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我们即刻为民除害。”
白依始终不语,只死盯着表情似有松动,动容的村民,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阻止,迈出一步来制止,只麻木的站在那,。
招安突然想笑,他想过有一天会死,却没想到既不是随主上战死,也不是和白依白头偕老至死,而是死于一群卑鄙小人的算计。一颗心,就像坠入冰窖后被秋风抽打。
白依原以为平日义诊之地突现姹紫嫣红是村民们的心意,却不曾想,只是为了取她和招安的命,杀她们于无形中。
俩人被绑在十字架上,干柴围住她们,堆到她们的脚底下,干柴外围着一圈人,人人手举火把,在毒辣的阳光下,红光更显耀眼和烈。
随着道人一声令下,村民们没有一丝犹豫把火把扔向她们,砸到身上。干燥的一触即发,烈火随之起舞,模糊了人脸。
那是白依第一次看见她们如此轻松又难以抑制的开心,她终于死了心,不再看她们,扭头对招安道:“对不起,刚娶我就要害死你。”
招安艰难地移动手指,费力的握住她的手,一点点用力,去握紧他的挚爱,有力道:“娘子又在胡言乱语了,娶你,三生有幸。”
白依笑哭了,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虽眼眶酸酸,却只字未语。
白依和招安被熊熊烈火吞噬,焚心之苦缠着他们,肌肤被灼烧,在灿烂的光照下,她们已和火光融为一体,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带着点点腥甜,火光极其艳丽,妖治,只见火光中两道身影渐渐消散。
白依和招安默契地没有提一句有关孩子的只言片语,只当是不存在,为人父母的愧疚,初为父母的喜悦紧紧浸泡她们,以至于没有勇气去提及,只盼下辈子你再为我子,但想了想,还是罢了,免得你连看一眼这世间的机会都不会有,还是算了吧,下辈子,桥归桥,路归路。
在火光中,白依和招安永远沉睡了。
招安从未告诉过白依,第一次遇见她,起雾了,而,那年夏天,雾很浓,迷乱了他的心城。
等到火光散尽,只余灰烬,道人收了妖丹,在人们的千恩万谢中飘然离去,然后人们如避开洪水猛兽,看都不看一眼刑台。只顾自己浑身酸疼,早早回家歇息。
此时,已经日下半腰,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时不时的昆鸣鸟叫。呼啦啦,野风的吹过声音像受伤的野兽在哭泣。
忽然间,传来微小,不稳的脚步声,忽远忽近,不远处,一个跌跌撞撞的小人影冲刺过来,眼泪甩出眼眶,他跑的那么快,那么慌,连一颗小小的石子都不曾看见,连一颗小小的石子,丝毫不起眼的它都能将他拌到,摔的头破血流。
他急的大哭,手在地上挣扎着,抓起满手灰土,呛了他一嘴,他哭的是那样伤心,泪滚滚而下,大滴大滴滑落,抑制不住的悲伤弥漫在他心间,灼伤他的心肺。
他连滚带爬到白依和招安脚下,此时的她们已经化为一滩骨灰,风一吹便会散,他刚刚伸出手又像触电般缩回手,他觉得自己脏,不配动这骨灰,会脏了她们的轮回路。
他仰着头,眼泪在眶里打转,水汪汪的一片,喉咙吞吐着,他看着太阳快下山了,又慌乱起来,想起幻音紫竹那位妖王哥哥,又手忙脚乱起来。
他用破布擦去骨灰旁边的灰尘,从胸前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小孩又哭又笑,说:“对不起啊,竟然要用姐姐赠药给我娘的木盒装你和哥哥的骨灰。”他用衣袖揩了几把泪水,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流落下来,怕溅入骨灰,。
他把双手在身上擦啊擦,擦的手通红,皮似乎都少了一层,再如捧珍宝的将骨灰一小把一小把捧进木盒,小孩喃喃说:“是我没用,明明听到他们想害姐姐和哥哥,会对你们不利,却没有能给你们报信,而是被他们抓起来关住,”说到这,他顿了顿,“姐姐,只有我一个人了,他们是有多忙,才能忙到连药都忘了给娘吃,让她死在冰冷的小屋里,孤零零的。”
等到黄昏时分,小孩说的嘴巴都干裂出血,终是将那最后一捧骨灰捧进木盒,小孩小心翼翼的,就像被抽完了力气,瘫倒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木盒,喘了几口粗气,抱着木盒迈着坚定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幻音紫竹,走向在暗夜中哭泣的你们。
小小的身影被余光拉的很长很长,他在黄昏中与暗夜融为一体,伴着昏沉的玉霞余光他慢慢靠近幻音紫竹山,他小小的脑袋有大大的疑惑,为何进山如此容易?为什么如此容易呢?
陷入回忆的慈荒,猛的抓住小夭的手,小夭吃痛一叫,扑在他身上,擦去他脸上的冷汗,一直在旁边道:“我在,我在呢,我一直都在啊!”
慈荒的头摇的厉害,抓着小夭的手上的筋一鼓一鼓,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溢出来,擦也擦不完,小夭的心乱如麻,情急之下,几乎是哭喊着道:“曲辞……曲辞啊曲辞……你个王八蛋……快来看看啊!”
叫声之凄厉,简直是惨不忍听,令屋外的人无不为之一震,不寒而栗,叫的活像被曲辞玩弄感情,心怀怨恨的小娘子。
曲辞表面淡定自若的摸摸鼻子,实则内心已经问候了小夭祖宗十八代,生硬的拽过夙漓,美名其曰,关爱病妖,人人有责。直冲冲一脚踢开门,胳膊自然搁夙漓肩膀上,坏笑道:“哭丧似的,爷还没死。哭了吧唧的,烦死了。”
小夭是满腹委屈和牢骚,但奈何有求于人,只能忍气吞声,低声道:“他,是他,”指着摇摆的像砧板上随时待宰的鱼的慈荒,“是他快不行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