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容祈之回话,夙漓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光线昏暗,沉香缭绕,突如其来的亮光惊的柳未眠一手把临渊紧紧抱住,迅速执起一旁的暗器飞向夙漓,再如蜻蜓点水揽着临渊移了一个位置。并没有看来者是谁,只是拍着临渊的头道:“不怕,哥哥在,”而后道:“阁下是谁?”
夙漓躲开暗器,一剑挑开它,回道:“来看你的人。”
柳未眠猛的回头,瞧见夙漓心里大吃一惊,揽临渊的手更加用力。
夙漓静静的立在那里,似陡崖上一棵倔强又无助的小草,仿佛风一怒吼,便会拦腰而断。
柳未眠的手心已密布了一层虚汗,他的心禁不住的发抖发颤,一股没由来的害怕萦绕着他。柳未眠忍不住舔了舔唇,才惊觉双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干裂出血,他吸入嘴中,铁锈一样的腥甜刺的他反胃。
柳未眠一开口,声音也是一股子沙哑,疲惫味:“阿漓,你知道了。”
夙漓笑了,眼里有了雾气,看起来红红的,雾气朦胧,他逼着自己把泪水逼回去,咬着牙,道:“早有怀疑。”
柳未眠也笑了,是了,他那么聪慧的人,岂是能瞒的过的。
俩人皆不言语,皆紧盯对方,如虎狼抢食,势拔弩张,四周油然而生的压迫感,暗处惕意四起,似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夙漓走向柳未眠,他的每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软而无力。他越近,柳未眠的面色越难堪,越是苍白,只有一步之遥时,夙漓停了下来。
柳未眠顿时松了一口气,可当夙漓的手伸向临渊时,柳未眠的心又提了起来,在裂日下暴晒,渐渐干枯。
可夙漓只把手搁在临渊头顶上方,注入道力,道力在临渊全身游走一遍后,然后收手。
临渊却觉得他的痛好了一大半,他睁着一双雾蒙蒙,亮澄澄的眼,目光紧紧锁住夙漓。
柳未眠看临渊不像之前那么痛,面上一喜,正欲道谢,夙漓压住心里波涛汹涌的情绪,道:“我只问你,他亲生父亲是谁,你知不知道!”夙漓不是提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时间仿若静止,屋内只有沉香在飘动,四周静谧的像一根针落下去就是打雷的声音。过了良久,柳未眠垂下了眸子,唇鲜红,音大变,道:“百鬼王,夜吟。”
柳未眠说完此话时,心里飘忽不定的大石头在这一刻终于落地,稳稳当当,那股刻意的隐瞒带来的愧疚终于淡了两分。他以为夙漓会怒而拔剑,却不曾想他只是定在那里,时间再次静止,柳未眠的心里早已经是洪水泛滥,势不可挡,四处乱奔。柳未眠不怕夙漓发泄,只怕他闷着。
夙漓深吸了一口气,道:“去客堂。”他头也不回往外走,柳未眠扶着临渊跟上。
路过门口时,发现曲辞和容祈之一左一右,一靠一立。夙漓看到曲辞,面上才有了一点红润,他朝曲辞勉强笑笑,很丑,曲辞别开了眼,心里莫名不爽。
众人来到客堂,曲辞和容祈之一左一右站在夙漓身边,柳未眠和临渊站在夙漓正前方。
夙漓把目光从曲辞那移到临渊身上,少年因为疼痛使得俊逸的脸稍有扭曲,一双明亮,干净的眸子正透着茫然和不知所措,还有无知。夙漓见到临渊的第一面就知道,他是一个乖巧的小孩。忠心且懂分寸,体贴且善良。
夙漓掐着时间,方才施的止痛术快到了时效,果不其然,临渊开始觉得心如万蚁啃食,身如油锅煎炸。熟悉的痛感席卷而来,他忍不住□□出声。
在所有人都还愣着的时候,夙漓拉过他一只手,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悬在他头顶上,心里默念术语。两道发着蓝光的道力分别从夙漓两只手源源不断注入临渊手里和头里。不消片刻,夙漓收手,临渊的痛已经止住。
柳未眠神色难测,道:“阿漓,这个法子你从哪里来的?”
夙漓摸了摸净生,指尖敲着剑柄,道:“我说过,我对寒疾颇有想法。”他一顿,又继续道:“你该知道为什么。”夙漓漫不经心挑了挑眉,柳未眠低下了头,临渊却隐隐觉得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临渊脑子转的飞快,百鬼王,夜吟,是他父亲吗?和夙少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柳未眠。
柳未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都生疼起来,叹了一口气,抿着唇道:“临渊,跪下。”
临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他一向听话,于是老实照做了。
容祈之想上前阻拦,却被曲辞的折扇拦住,他的半张脸被银丝遮住,留下阴霾,他收了平时的嬉皮笑脸,道:“容公子还是在一旁看戏好。”
容祈之收了动作,随曲辞安静站在一旁。
曲辞本就护短,更何况对方是夙漓,是那个自己要帮的人,是那个爱唤他三三,说他名字俗不可耐的垂生哥,是那个爱给他吃糖,是那个一心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夙漓,是那个因为一个契约就对他穷追不舍的夙白白。无论对错,他都只帮他,俗话说得好,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何况像他这样洁身自好,清风高节的狐狸。
夙漓冷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临渊,心有了一丝涟漪。夙漓当然明白柳未眠的用心良苦,这是他一贯爱对他家三三使用的苦肉计。
柳未眠清了清嗓子,沉重道:“临渊,你父亲是百鬼王,夜吟,你也不叫临渊,而是夜闲乘,你父亲他杀了阿漓的母亲。”柳未眠一口气说完,他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心里的担子少了一半。这些年有两件事一直压的他喘不过气,一是飞银红庄,二是临渊身份的事,柳未眠偷偷瞄了一眼夙漓。他很安静,也很冷静。
临渊,不,应该是夜闲乘,他听到这一番话,一瞬间觉得天崩地裂,世界一片黑暗,大脑一片空白,如同五雷轰顶,他万念俱灰,纵使想不信,却也深知,柳未眠的话绝无虚言,句句属实。
夜闲乘心里除了对夙漓满满溢出来的愧疚,还有对自己的痛恨,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头深深埋下,寻思着如何以死谢罪。指甲嵌入掌心,牙齿重重咬住下唇,丝丝腥甜弥漫在口腔,开了路的泪珠大把大把畅通无阻的滚落。低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这,曲辞的心有点疼,夙漓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每年中秋的柳未眠行为多么古怪,一定早有怀疑……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傻住了的容祈之,“你知不知道?”
容祈之微微摇了摇头,老实道:“不知。”唇半张,震惊不已的神情有点呆。
柳未眠内心忐忑的看着夙漓,不肯错过他任何的表情,他的心拧在一起,他整个人如同架在十字架上,随时会受刑死去。
夙漓保持着先前的神情,良久,他两指摩挲在净生上,头微微动了一下,目光痴痴,像在自言自语:“净生,阿娘,净生,阿娘,阿爹。”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一听便染着浓浓忧伤,一点点飘进人心,让人心碎。
柳未眠的气粗了起来,他都忘记是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的呼吸似乎都有点困难了,失去辨别色彩的眼睛,只有一片灰蒙蒙的世界,此刻显的更灰暗了。他只敢悄悄把目光移了一点向容祈之,毕竟,他是他眼里唯一的色彩,仅存的正常颜色,而不是灰蒙一片。
突然间,剑光四起,净生脱鞘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光线,周围的桌子椅子“砰”的炸开,变成碎片。
夙漓执剑,剑指夜闲乘,若不是时机不对,曲辞都想拍手叫好,夙漓刚才那一剑耍的实在漂亮至极。
容祈之眼疾手快的奔到柳未眠旁边,扶住摇摇欲坠的他,柳未眠脸色惨白的厉害,像个怨鬼。他粗着脖子不说话,死死盯住夙漓。
曲辞摇扇的次数少了,摇扇的速度慢了。
夙漓直视夜闲乘,道:“父债子偿。”
夜闲乘莫名笑了,笑的很甜,很乖巧,道:“夜闲乘愿意以死谢罪。”然后磕了一个响亮的头,之后直起背,他的心得到了解脱,他知道他死不足惜,并不能弥补夙漓的丧母之痛。
柳未眠还来不及阻拦,夙漓的剑便刺向了夜闲乘,速度之快,剑光之锋利,让人望而生畏。
柳未眠两手拍着脑袋,身子都站不稳了,容祈之沉默的扶住他。柳未眠一直低语:“不,不,不。”
可令所有人惊讶的是,夙漓只是削了他一簇头发,剑尖划破他胸前的衣服,剜了一滴心头血,注入道力,使其凝而不散,用他的黑发围心头血缠成心花的模样。
他看着用头发做成的心花,痴痴的笑了,眼圈都是红红的,一手拖着剑,一手执着花,凑到鼻子面前轻轻的闻了闻,凄惨一笑,像一个被抢了糖,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曲辞不管旁人,默默收扇跟在他后面,一路上,他和他都保持那个动作。
夙漓走,曲辞就走,夙漓停,曲辞就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