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未眠的手指敲在石桌上,“阿漓,你和曲美人注意提防着点夏吱荷。”
夙漓反问,“你什么时候对她有所怀疑的?”
柳未眠如实道:”很早以前了,只是她一直没有做什么,我也不好说的,只能自己先暗中观察,可我发现她对曲美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所以提醒你注意一点她。”
夙漓沉思,缓缓道:“都说三百年前罗纨杀了夏前辈,夏吱荷又把罗纨杀了,但我总觉得罗纨并没有死。”
“你是不是怀疑罗不盛就是罗纨,”柳未眠一语中的,说出夙漓的心思。
夙漓点点头。
柳未眠道:“倒是也说的通,罗不盛形迹可疑,来路不明,不好琢磨,不过他若是诈死,非妖魔鬼怪怎么活到今天的?”
“这里我也想不明白,”夙漓道:“我猜想林叔之前也是被罗纨救了,而夏吱荷压根不知道罗纨还活着”
“和我想得一样,”柳未眠指尖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可林叔又为何要杀我阿爹和容叔呢?”
夙漓道:“要想知道事情真相,首先得查清林叔当年诈死的原因。至于罗纨和夏吱荷,我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三三。”
“嗯,”柳未眠表示赞同,“可曲美人又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系的。”
夙漓长密的睫毛扇子盖住墨黑的眸子,“三三说他三百年前走火入魔了,我想和这有关。”
“应该是的,”柳未眠道:“不管怎么样,你们多加小心,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好怀姐姐下葬一事。”
“嗯。”
俩人互相看了一眼,又换上平时闲聊的神情。
明天一早怀幽昙就要下葬了,今晚怀却圆独自一人为她守灵。
偌大的灵堂只有怀却圆一个人,显得他格外孤零零和弱小可怜。
他已经哭的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整个人都麻木了,嘴角向下弯。
他跪在蒲垫上,手里一张一张的烧着钱纸,温暖的火焰让他昏昏欲睡,他的意识有点困了。
是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将他拉了回来,他回头一看,是往日吊儿郎当今□□冠楚楚的夙阙。
夙阙跪在怀却圆旁边,也拿过钱纸一张纸地烧起来。
先开口说话的是怀却圆,他的声音沙哑的像被火烧烤过,跟个老人似的,“大叔,他们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抬头看天,是有三颗星星是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而这三颗星星该是我认识的”
他的手指指向外面的夜空,“一颗是我阿爹,一颗是我阿娘,还有一颗是我阿姐,以后,三颗星星会变成四颗星星,因为多出来的一颗,是我。”
怀却圆的话字字珠玑,戳人心窝上。
夙阙想出声安慰,却发现无从下口,压根说不出安慰的话,无论说什么都有点虚伪。
怀却圆笑了,他的笑很苦,像绿油油的苦瓜,“大叔,你放心,我不会寻死觅活的”
他纤长的手指按住跳动的眉心,“从今往后,我不是一个人,更不是一个人活着,阿姐与我同在。”
夙阙看着烛光下怀却圆与怀幽昙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有片刻失神。
人总说死了很可怕,可活着的人未必比死了的人好过,活着的人要带着余生的思念与痛苦直到死去。
夙阙疼惜的摸摸怀却圆的头,欣慰道:“你能想通就是最好的,你阿姐并没有离开,只不过是换了一种你暂时还陌生的方式陪伴着你。”
夙阙又道:”这是她的选择,我们要尊重她的选择,于她而言,你是最重要的,你好好活着,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怀却圆盯着自己的手心,手心里有一朵花,他用力的点点头
他把手背放在嘴唇旁边,在暖暖的烛光下,怀却圆在花上留下浅浅一吻,“阿姐,却圆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夙阙欣慰的上扬了一点点嘴角,而后双手合十,真诚实意的跪拜怀幽昙。
黑云吞没了月儿的光,独眼男,也就是林烨找到了斗篷男,也就是罗纨。
罗纨准备放孔明灯,他正好点好了火,看见林烨来了,问:“你要来一盏孔明灯吗?”
林烨见罗纨的灯上并没有题字,说:“不用了。”
林烨见罗纨还是漫不经心的,忍不住道:“你不急?我总觉得夙漓他们知道了。”
罗纨笑了,两颗小虎牙露出来,他仰望星空,双手一放,孔明灯借风升天。
林烨也被吸引过去,暗夜多了一抹微弱的光亮。
罗纨淡淡道:“从我进夙府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弄清楚了,所以,没什么好急的。”
他收回视线,一掌击向一旁的大树,大树枝乱叶飞,“糊涂人的一生枯燥无味,躁动不安,却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来世。”
“什么意思?”林烨追问。
“有感而发罢了,”罗纨笑回。
林烨只好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呗,”罗纨无所谓的回。
“你,”林烨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罗纨又道:“你抽空去找找夏吱荷,她近期会有行动。”
“好,”林烨应下。
“明日怀丫头下葬,我想去送她最后一程。”
“不怕死就去,”罗纨顿顿又道:“需要我陪你吗?”
林烨憋笑,道:“也不是不行,”话落,林烨绷不住笑了,罗纨白他一眼。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众人就抬棺出发了。
怀却圆披麻戴孝手持灵牌走在最前面,他每走一步,鲜花钱纸就会散落,丧队的乐声响不停,深呜呜,音凄凄。
到达入葬点,棺材入土,怀却圆却突然一跃而下,拉开棺材。
棺材里面只有怀幽昙的衣物,首饰被百花簇拥着。
怀却圆用匕首割下一小缕青丝,放入棺材中,“阿姐,下辈子我寻着青丝来找你,我做哥哥,你做妹妹,我护你长大,送你出嫁,许你一世繁华,愿你百岁无忧。”
怀却圆手中心的妖蓝双花散发出荧荧蓝光,他感到手掌发热,他用手捂住心口,蓦然回首看天。
在场的人无一不被怀却圆的脸所震惊,他与怀幽昙生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怀却圆又飞身出坑,吩咐道:“钉棺。”
□□人下坑拉好棺材钉棺。
一声声钝钝的钉棺声如钉在怀却圆心里,他的心如刀绞,他吸着气,闭上了眼,手捂着心。
随着钉棺声停,怀却圆亲眼看见她的棺材被泥土一点一点掩埋,连同他的悲伤欢乐都深埋其中。
入葬完毕,吃好早饭,人们就陆续准备走了,临走的时候都欲言又止的看下怀却圆,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又叹着气,腆着肚子离开。
怀却圆送夙和到大门口。
夙和递给怀却圆一张符纸,让他放在荷包里,说是保平安辟邪的。
怀却圆连忙道谢。
夙阙道:“宗主,夙阙请令在寻乐留几日。”
夙和点头回应。
怀却圆吃惊的看着夙阙。
木萧对夙和道:“姐夫,好久不见。”
夙和道:“是啊,好久不见,去我那坐坐?”
“正有此意,”木萧应下邀约。
于是木萧跟着夙和他们回了善水,柳未眠和容祈之去找林知许,夙阙留在了寻乐。
夏吱荷刚煮好花茶,林烨就不请自来了。
她请林烨坐下,为他倒了一杯花茶,“初次见面,我就知道你我是同路人。”
林烨握着茶杯的手一用力,茶杯就碎在手中,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手心被碎片割伤,流下鲜血。
夏吱荷两眼一弯,又重新为林烨倒了一杯茶,然后递给他白帕子,似在责怪:“你看你,真不小心。”
她的语气有点得逞的意味,又有点幸灾乐祸,林烨十分不舒服,眉头一皱,无视她递出的白帕,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帕,擦掉手上的血迹。
夏吱荷若无其事的收回帕子,将茶推给林烨。
她方才的话让林烨想起了和夏吱荷的初次见面,说实在的不算愉快。
那时他还年轻,和夙和他们去梵火山游历受了伤,是在夏吱荷那里养伤,久违的记忆再次袭来。
林烨醒来时,屋里空无一人,只有缕缕荷花香萦绕在鼻尖。
他躺在床上,眼神空洞,他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夏吱荷立在门口。
外面已是夕阳西坠,黄昏的余光洒了一些进来,很柔很美。
夏吱荷端着药进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着林烨不说话。
林烨困难的撑起身体道“在下多谢夏夫人。
“不用,”夏吱荷淡淡的回,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语气里带了点嘲讽:“你这种人居然也能和夙和他们玩一块,做朋友,真是好笑。”
林烨脸一僵,准备装傻充愣,“夏夫人说什么,在下听不明白”
夏吱荷冷哼,“别装了,这点小伎俩瞒不过我”
夏吱荷站起来,居高临下道:“满心算计,身在暗处的人和一身正气的人走太近,小心死无葬身之地哦!”
他笑起来,笑得灿烂至极,却又刺眼至极。
林烨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最终只是平静道:“夏夫人,敢问你又干净的到哪里去?”
夏吱荷笑的花枝乱惨,眼角带泪,“我自然是和你一样的咯!”
林烨的指甲陷入掌心肉中,“所以呢?”
夏吱荷收起笑,单手把药递给林烨,无所谓道:“你还年轻,路还长,别做后悔的事,让自己悔恨终身,生不如死,做了可就回不了头了。”
她说完,徒留林烨一人,她转身离开。
林烨喊住她,“你呢?”
夏吱荷在门口那里停下,转过了身,她轻轻的声音随风飘到他耳朵里,“我吗?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黄昏的余光毫不吝啬的亲吻夏吱荷,她在耀耀光辉中显得圣洁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