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到的是仪仗的尾部,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伍很快就走过去了,弥子暇负手站在船头,眯着眼看着远去的仪仗,忽然问道:管伯走到哪儿了?
祸水很妩媚地理了理鬓边的头,懒洋洋地道:那个老家伙啊,还在游山玩水呢,一时半晌,怕是到不了临安。
弥子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老家伙,这趟混水,他不想趟也得趟,他以为能躲多久?
杨雪娆道:能躲几天是几天呗,这临安城啊,现在到处都是坑,一不小心掉进去,可能就再也爬不上来了。那个无良老贼比鬼都机灵,官场上的绰号就叫‘老狐狸’,碰上你这种专门挖坑盗洞的人,他能不谨慎着些?
弥子暇嘿嘿一笑,道:说得也是,他想拖就拖吧。反正田七娘已经下旨召他还京,他再拖也拖不了多久。走,咱们进城,一边坑人,一边等他!
杨雪娆慵懒地抻了下腰,随着他走回船蓬,娇声央求道:这就要去见那位一年四季白衣如雪的‘欧阳老娘子’,?咱们先歇两天好不好,陪人家游一游临安风光嘛,人家可是头一回来齐国京都。
弥子暇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从燕京到临安,你都赏了一路的风光了,还没赏够啊?
杨雪娆大娇嗔道:你个死人!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一路上都被你欺负着,人家还赏个屁的风光啊,哪有空闲!
嘿嘿,赏屁,当真是一语中的!
啊……,我咬死你!
船舱中传出一阵笑闹,船头伙计各忙各的,似乎早就见惯不怪了
这才数月不见,这白衣矩子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人妖果然是人妖,可以变的!
……
仇神机率金吾卫已先行赶到龙门,寇狱宫司寇俊下臣和临安府的大批公人也是先行赶到龙门的一批人。此刻,大批公人正在对龙门附近做最后的肃清,连一些根底不是特别清楚的农人都驱离了龙门,金吾卫的官兵则在龙门、香山、伊河两岸以及驿口安排布防。
仇神机和俊下臣并肩站在香山的山门前。
这两个人都跟杀神一般,只要有一个站在这儿,旁人也不大敢靠近的,两人并肩一站,八方鬼神回避,方圆十丈之内,连一个人都没有。
朝中四大酷吏,仇神机和俊下臣是走正经宦途爬上来的官员,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派。柳幽丕本是一个囚犯,靠投机钻营、攀咬告密而达,而田营则是已经死了。
如今田七娘毕竟年事已高,一个年近七旬的人,谁也不知道她哪一天就会驾鹤西归,王储就成为所有官员最关注的一个问题。
皇储人选是最叫人扑朔迷离的,其他的王朝左右不过那几位王子,真正有资格竞争储君之位的,最多两到三个,即便如此,官员们也常常站错队。
而当今田氏是以姜氏王朝王后的身份取其江山,自立为王,把姜家江山变成田氏江山,这王储的变数就更大了。
田后有三个亲生儿子,一个已经死在她的手上,另外两个一个现在是被软禁,需要装点门面之时才出来露露面,另一个则是流浪异国他乡。如果田氏驾崩之前,会不会让她的儿子继承王储之位,实在不好说。
那么剩下来的可供选择的王储人选是谁?
俊下臣和仇神机商议之后,把目标定在了穆夫人身上,结果仇神机稍一试探,便碰了一鼻子灰,现在他们两个必须再选一位明主,以保富贵长久了。
俊下臣立在山门石阶之上,一动不动,就连他眉心微微皱成的川字都好半晌没有半点改变,如果不是春风轻轻拂动着他的袍袂,也拂动着他颌下的胡须,他简直就像一具雕塑杵在那儿。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某反复思量,还是觉得,田七娘传位于姜氏子孙的可能最小!虽然那是田七娘的亲生子,可是如果传位于他们,他们必定会恢复姜齐国号,那么田七娘称王还有什么意义?她继续做王太后就好了嘛!
仇神机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
所以,咱们才选了离姜,说起来,离姜肯争的话,我觉得,她成为王储的可能是最大的。
俊下臣道:嗯!如果说大王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她真正疼爱关心的话,那就只有离姜了。虽然他也姓姜,可是如果她想继承天下,只有新朝才有可能。一旦恢复姜齐国号,她这个女大王就不可能存在了,势必得还位于姜齐宗室,所以,离姜实是最佳人选。
仇神机眼神一动,忽然感兴趣地道:田七娘对自己的儿子想杀就杀,唯独偏爱离姜,坊间传言,是因为当年田七娘为争王后之位,掐死襁褓中的亲生女儿,嫁祸给其余妃嫔。田七娘终究是个女人,那是她亲手所杀的女儿,田七娘独宠离姜,就是因为把对那位小公主的歉疚,弥补到了离姜身上?
俊下臣淡淡一笑,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一位才几个月大就夭折了的小公主,本不需隆重礼遇,可是田七娘掌权之后,却给这位死去多年的小公主大加封号,隆重迁葬,其规格过了大唐所有公主,或许这传言真是事实也说不定。不过,其中真假,实无探究的必要,重要的是,田七娘偏爱离姜乃是事实,否则坊间也不致有这许多传闻,可惜,人各有志······
仇神机道:离姜无意于皇位,那么这王嗣,应该以田氏家族的子侄最有可能了吧?
俊下臣缓缓摇头道:我之所以拿不定主意,原因就在于此。田七娘与田氏家族的关系其实并不好,准确地说,是极其恶劣。田七娘掌权之后,第一个下手整治的就是田家。你想想看,田七娘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田元爽、田元庆,还有三位堂兄,田怀亮、田惟良、田怀运,都是什么下场?
仇神机想了想,道:田元爽、田元庆死于流放之地,据说是因为忧惧过甚,郁郁而终。田七娘的三位堂兄,田怀亮是早就死了,田惟良和田怀运被田七娘处死,其子嗣统统改为贱名,流放边荒!
俊下臣嘿了一声道:不错!连姓带名都给他们改了,改成贱名!就算田七娘那位早死的堂兄田怀亮,死了也不饶他,田七娘把他的妻子刘氏押解进京,每天亲自用荆棘刺施以鞭刑,把刘氏的背抽得稀烂,露出根根骨头,哀嚎死去。这何止是与家门不和,这要怎样的仇恨,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仇神机道:田七娘是十四岁入宫,听说入宫之前,尚是一介稚龄少女,艳美之名就流传于地方了?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却都不愿说不出口来,二人目光一碰,倏地各自闪开,俊下臣岔开话题道:田七娘重用田氏族人,是从称王以后,这才把他们从流放调回京城,安插要职。所以我才拿不准,田七娘还需不需要他们。
仇神机想了想道:依我看,田七娘没有别的选择。若选姜氏子孙,田七娘何必煞费苦心地谋求称王。田七娘所要考虑的,就是她的江山如何传承,既然田七娘能为了称王江山稳固而放弃仇恨、启用田氏族人,那么……为了她的江山传承下去,也就只能从田氏子孙中选择一位王嗣!
俊下臣负着手在阶上来来回回地踱了一阵,抬头问道:那么,依你看,如果田七娘只能从田氏子侄中选择一个王嗣,谁最有可能?
仇神机断然道:田承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