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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稚童匦书(1 / 1)

田七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轻轻捋着怀中那只僵猫的皮毛,低声道:老妇……已经知道是谁在搞鬼了。

裴纨垂道:是!

田七娘又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道:小纨,老妇的左手想斩去老妇的右手,你说老妇该怎么办呢?难道老妇能把左手砍去,以作惩罚么?

裴纨没有回答,田七娘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两个人沉默了半晌,田七娘才出长长的一声叹息:唉……

田七娘这一声叹息,好象在大殿上回荡了许久,裴纨轻轻抬起头,看着田七娘缓缓走开的背影,她的肩背一向都很挺拔,永远都注意保持着严格的宫廷礼仪,而现在那背影佝偻的厉害,已经无法掩饰了。

僵猫和鹦殄,一定能够和平相处的!

田七娘走到殿门口时,站定身子,眯起眼睛看着血红色的残阳照耀下的宫殿群落,用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道:因为,那是老妇的心思!老妇心愿所至,无所不能!

……

宫里的消息是在第二天下午才被遥儿知道的。

对于官场和政治,遥儿并不是行家里手,可是在宫廷里这段日子,她一直身在最核心的地方,常常可以见到女大王,耳濡目染之下,她的经验和阅历虽然还远不能和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们相提并论,但是面对这样一件已经有了公开处理结果的事件,她还是能够分析出其背后的深远意义的。

醉人……离开……如今还不能……对我的安排,相信这两天就会有结果了……而那些含冤入狱的宰相们,相信也会马上出狱了。

遥儿喃喃而道。

想到这里时,遥儿看着满天绚丽的晚霞,心中已经想到了赵逾,本就打算有所动作的赵逾,现在应该已经开始着手了吧,遥儿不知道赵逾究竟打算给田七娘修一个什么样的台阶,但是他相信,这个台阶一定已经修好了。

田七娘散了早朝来到大殿,刚刚坐定身子,小海便入内禀报,凤阁上大夫姜德胥到了。

田七娘一听,连忙叫人宣他进殿,赐了座位,又赐了一盏醴酒。姜德胥谢了座,缓缓地坐下来,田七娘见他身形端坐,精神饱满、神完气足,一部长须修剪得整齐而有威仪,不禁欣然点头。

姜德胥在宰相中本来排在最末,如今两场朝争折腾下来,大夫上卿们死的死、贬的贬、入狱的入狱,这位小字辈一举成这风阁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他在此过程中也充分显示了他处断公事的能力和充沛的精力体力,那么多的公事压在他身上,姜德胥处理得有条不紊,诸事处断都甚合田七娘心意,已经被田七娘倚为最得力的臂助。

姜德胥如今也真是意气风,似管伯、李行之等一众同僚纷纷入狱,固然令他有兔死狐悲之感,但是籍由此事,他的威望和地位却也再也没有比他资历更老的人可以制约,放眼朝野,除却女王,便是他姜德胥了。

姜德胥向女王禀报了几件应由她亲自决断的重要政事,并且拿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供她参考,田七娘斟酌了一番,一一允可。姜德胥又向大王进言,推荐苏味道拜相,田七娘亦欣然应允。

朝廷一系列的变故下来,田七娘对儿子、侄子乃至诸多大臣都存了戒心,反而是这个喜怒爱憎丝毫不加掩饰的姜德胥,在田七娘看来乃是最为忠心的一位直臣,如今圣宠无人能及了。

姜德胥禀报的事情一了,田七娘就反过来开始向他询问出兵慕华四镇的准备事宜,近来朝中风波不断,但是这件事田七娘却一直也没有耽误。

姜德胥正向田七娘汇报着军械、粮草、兵马等各方面的筹备事宜,内侍伯折竹蹑手蹑脚地进了大殿,一见宰相正在奏事,便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边。

田七娘已经看到他进来了,却没有加以理会,直到向姜德胥问清了详细情况,这才欣然道:卿为老妇臂膀,老妇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姜德胥欠身道:大王谬赞了,但是神色间也不禁露出一丝自矜之色。

田七娘微微一笑,这才看向折竹,随意地问道:什么事?

折竹连忙趋身上前,从袖中摸出一件东西,恭声道:大王,臣这里有铜匦告书一份,请大王御览!

铜匦告书么?老妇设铜匦告书,本为兼听则明,但是这些年来,诸多告书,要么所告之事纯属捕风捉影,一查都是子虚乌为,要么是些繁琐的民间小事,这也要呈报御前,老妇都看的倦了。你如今特意将此事报来,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田七娘的声音有些疲倦,对此事有些兴致缺乏。

铜匦,在宫中、朝堂和京城闹市处各设一尊,它就像现代的举报箱,定期会有人去打开,把里面的告密信整理出来,呈报御前。

田七娘设立铜匦的本意是为了打击政敌,在她一步步走向帝位的时候,她以女人特有的敏感,察觉到许多朝臣暗怀鬼胎,依旧忠于姜齐,一个不慎,她就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于是设立铜匦,接受告密。

于此同时,她又重用俊下臣、仇神机等酷吏,根据铜匦密函所揭的对象,巧妙攀连,先后诛杀姜齐宗室和朝廷文武大臣数百家,杀大夫以下官员不计其数,这是攫取她政权的一件重要道具。

但是现在铜匦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作用。

田七娘虽然相信依旧有许多大臣暗怀不轨,但是她相信凭借自己现在所掌握的力量和三法司这么有力的耳目已经足以能够应付。铜匦在检举揭不轨行为的同时,已经成为各种政治势力互相残杀的工具,所以她已经很久不在乎来自铜匦的告举信了。

现在,重要一些的铜匦告书都是直接转送三法司处理,如今的田七娘老迈年高,连处理奏章行本都嫌精力不足,哪还有闲功夫从那浩渺如海的巨量举报信中去大浪淘沙呢。

然而,她设立铜匦的本来目的虽然是为了打击政敌,但是能信海铜匦的却不只是酷吏和弄臣,人人都可以投书,在那个过程中,对于民心民意,她多少也能有些客观的了解。

她却不知,在她看来已经无需借助铜匦的帮助时,簇拥在她身边的已经是更多各怀异心的官吏,包括她一手培植起来的鹰犬爪牙们。她的耳目已经彻底闭塞了,这个高居宫阙之上的老妇人,一切的消息来源,都只能由这些各怀异心的人提供给她。

折竹欠身道:是,这封告书,来自于宫城。因为其中两点,所以小臣觉得应该把这份告书拿出来,单独呈报于大王。

田七娘多少有了些好奇,问道:哪两点?

折竹道:第一点,这份告书人的身份只是一个官奴,年龄还不到十岁,是以臣深以为奇。再一点,被举告者的身份非同一般,所以臣觉得……不宜转送三法司。

田七娘微微蹙起眉头,不悦地道:不满十岁,而且还是一个官奴?不满十足的稚龄儿童能懂些甚么!身为一介官奴,所谓的举告,不外乎是举告三法司执法不公,为其犯罪的父兄家人鸣冤。老妇不看了,他不相信老妇的三法司,但是老妇相信,转三法司处治吧!

折竹飞快地瞟了一眼姜德胥,姜德胥双眼微微一低,折竹鼓足了勇气,又禀报道:大王,奇就奇在这里,这个儿童并不是为其父兄家人鸣冤,而是为了朝中几位被判有罪的大臣。

姜德胥插口道:呵呵,这可奇了。大王,老臣对这不足十岁的顽童上书举告,也好奇的很呢,‘内侍伯’既然这样说,大王不妨就当消闲解闷儿看看吧,老臣也跟着瞧个热闹儿……

姜德胥捋着胡须,又微笑道:相信三法司若执法严明,无懈可击,也不至于因为这一封举告,便污了它们的声名。

现阶段,田七娘和姜德胥这对君相的合作正处于蜜月期,对他的话田七娘颇有一点言听计从的意思,一见姜德胥也大感兴趣,田七娘便勉为其难地道:既如此,取来告书,老妇看一看吧!

小海从折竹手中接过那封密信,双手呈送到田七娘面前。田七娘抽出告举信只看了一半,脸色就变了,她的脸阴晴不定半晌,沉声问道:这小童,现在仓部为奴?

折竹道:是!

田七娘道:带他来见老妇!

折竹目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喜色,连忙欠身道:遵旨!

折竹躬身退下,田七娘缓缓地吁了口气,将那封密信递给下方,说道:卿,你也来看看!

姜德胥连忙欠起身,从小海手中接过密信,展开阅读起来。

其实,今日这稚子官奴举告大臣、为大臣鸣冤的整个行动,他事先都已经知道了,为了确保田七娘一定会接见这个小童,他今日赶来跸见天子,就是为了随时给予接应。

这个铜匦投告的小童是宰相乐思晦的儿子,乐思晦这位宰相殒落的非常快,田七娘去年刚改了年号,这一年还没有过完十二个月,就半道儿变成了新的一年,转过年来,乐思晦就被任命为宰相。

结果只当了半年宰相,乐思晦就因为谋反被处死,办案的正是俊下臣。乐宰相家里女人们都被充入宫廷做了奴婢,他的儿子已经年满十五岁的也全部处斩了,这个小儿子因为年纪尚小,没到可以处死的年龄,所以充入为官奴了。

赵逾等人运作的结果,就是利用这个小孩子,给需要解决这桩谋反案的田七娘一个体面的台阶。姜德胥与隐墨并没有关系,不过在一些官员找到他,转弯抹角地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姜德胥一口就答应下来。

管伯等人都是保姜派的中坚人物,与他是同党,他当然要保,只是一时之间他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而已,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另一方面,姜德胥对三法司的那些酷吏尤为痛恨,就算没有管伯等人含冤入狱这件事,他也是要不遗余力地进行打击的。

更何况,酷吏们的存在,对他也是一个严重的威胁。田七娘登基前后提拔的宰相,现在就剩下他和田承乾不曾遭受牢狱之灾了,但是只要这些酷吏们还在,他的好运总有用完的时候。

姜德胥已经现在这一连串的中,他之所以安然无恙,一个最主要的原因竟是因为他性情暴烈、与酷吏作对每每喜欢抢着出头。

当初,柳河率京师百姓请愿,请求易立田承乾为皇嗣,是他杖杀了柳河,之后又是他密奏,使得田七娘免去了田承乾的宰相之职。

他对寇卿宫、上卿院、御史台这些地方的官员也是最不假辞色的,如今三法司中以御史台势力最大,而他当年曾经担任过御史丞,是俊下臣的前辈,如今又位居宰相,是以在此酷吏横行,人人都怕酷吏构陷的时候,只有他的胆气最足。

而他与酷吏们的这种公开冲突,使他在大王心里挂了号,连女王都清楚他与三法司官员的关系到底有多恶劣,这反而成了他最大的保护伞。因为酷吏们都清楚,有三种人是不可以轻易得罪的,因为这种人得罪了就很容易给自己招惹麻烦。

一种人是比他更强大的酷吏,这种人整人的手段比他更高明,很容易遭到反噬;

一种人是大王极其信任的人,这里强调的是信任,而不是重用,被田七娘委以重任的人,固然也要得到田七娘的信任,但是最主要的依据还是他的能力,而他未必会是田七娘最信任的人。

最受重用和最信任这是两码事,所以,宰相可以整,像穆上玄、裴纨、团儿这种和田七娘私人感情特别亲密的人,就要敬而远之。

最后一种就是姜德胥这样的人了,他和酷吏们的关系特别恶劣,但是酷吏们又没有在他崭露头角之初就把他扳倒,以致他们之间关系恶劣的程度连女王一清二楚。这样的人,你想整他,很容易叫大王看出你是公报私仇。

所以,就连管伯那只老狐狸都栽到了俊下臣的手里,而姜德胥反而在一场场风波中被酷吏们主动绕了过去。他们对姜德胥这种人打的主意是削弱,是剪其羽翼,非万不得已,他们不愿与其正面冲突。

他们炮制出来的东西本就经不起推敲,万一大王因为姜德胥涉案而认真查办,揪出他们的问题怎么办?所以,他们轻易不愿在自己一手炮制出来的犯人名单中加上姜德胥的名字。姜德胥如今在酷吏心中就是一砣臭狗屎,如非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把自己那双官靴踩上去。

然而,这种对姜德胥有利的局面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现如今他是大夫之,树大招风,要想避免那些明枪暗箭,从他个人利益出,他也需要剪除这些酷吏。因之,他与那些想要再度动反攻、拯救管伯等人出狱的官员可谓一拍即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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