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桓道:“下官只是觉得,虽说那崔良玉不太识相,假以时日,咱们未必就不能降服于他,如今遥儿刚到寇卿宫,就搞出这么一档子事来,弄不好,咱们寇卿宫就成了众矢之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有些事,是咱们事先无法预料的,就如这西门艺之死;有些事,是咱们知道了也不可能改变的,就如这遥儿到寇卿宫来做官。”
夏侍郎叹了口气。对皮桓道:“你看这鸟笼,一根粗大的毛竹,横截竖劈,锯成筒、劈成片、钎成条、削成篾、拉成丝……,那一根根的竹签和竹篾儿横竖交叉,错落缠绕,就成了这只笼子。
结实吧?华丽吧?它呀,就像咱这寇卿宫,这签啊篾啊条啊片啊,各不相同,又各有用处。你要是从里边贸然抽去一根竹签或者竹篾,‘砰!’整个笼子就散了架!”
夏侍郎转过身,微笑着对皮桓说:“老夫也嫌这女人碍事,一开始曾叫仲元试过她,本以为她是个没心机的女子,略施小计就能让她滚蛋,或者从此乖乖地蹲在那儿别言语,不成想她却不蠢。”
夏侍郎把双手往身后一背,举步向厅中走去,悠悠说道:“老夫要想把她踢出寇卿宫,自然有的是手段。可是那就太明显,她他是大王亲自安排的人,夏某人这么做是要在寇卿宫一手遮天么?你不要看路无痕,路无痕是倒了霉,可当初把他排挤出凤阁的那些宰相们又有什么好下场了?”
皮桓欠身道:“是!”
夏侍郎淡淡地道:“由他们斗去去,他们谁垮了都好,最好一起垮了。不得已时,老夫再来收拾残局。至于你,不要急,这个寇卿宫司,早晚是你的!”
……
中午公厨开伙的时候,整个刑院都知道遥儿已审理了常家老妪殴杀儿媳一案,而且已经做出了判决:全盘推翻崔良玉此前所作出的一切判决。判处常家老妪死刑!
刑院中隐隐有暗流涌动,但是没有人做出明显的反应,因为现在的重点在于西门艺被杀一案。
崔良玉在暗中冷笑:“现在常家老妪死不死的全无关系,问题是。第二桩案子你如何判决?寇卿宫和上卿院在对峙,未央侯和长乐侯也在对峙,不管你倾向于哪一边,另一边都会像一群疯狗似地扑上来,看你如何应对?”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中午还坐在桂树底下跟一群书吏公差扯皮聊天、淡定自若的遥儿当天下午就一鼓作气,开始审理西门艺被杀一案,而且当堂就做出了宣判,判决结果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上卿院的判决是:常之远当为西门艺抵命。
御使台弹劾的是:上卿院断案不公,有官官相护之嫌,常家小儿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应当减罪一等,判予流放。
遥儿的宣判结果是:常之远杀人无罪!
消息像一颗惊雷,在整个刑院炸开了。
听说遥儿开始审理西门艺被杀一案。就变得不再淡定的夏侍郎一直在公事房里等消息,当皮桓风风火火地冲进公事房,把这个判决结果禀报夏如后,夏如一时忘形,竟然揪下几根胡须。
老夏气极败坏地道:“遥儿这是在玩火!”
逡巡在大堂外面一直等候消息的令狐狱也一溜烟儿地跑回去,把遥儿的判决报告了崔良玉,崔良玉听了惊怔半晌,才愕然吐出一句话:“她这是玩火**!”
崔良玉在房间里急急转悠起来,遥儿要疯,要自取灭亡。他自然乐见其成,可是他要把这天烧出一个大窟窿,谁替他去堵?到那时长史完蛋大吉,岂不是他崔郎中替人揩屁股?
三法司中。如今以寇卿宫的实力最弱,虽然俊下臣已经垮了,可是御使台的余威一时还未能散去,上卿院本来是跟寇卿宫同气连枝,联手抵制御使台的,如今遥儿一出手直接把御使台和寇卿宫全得罪了。这……
崔良玉苦思良久,觉得该未雨绸缪,早做准备,便想去见夏侍郎,与他商量出个对策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谁知他到了夏侍郎的公事房,却见室内空空,崔良玉向夏侍郎处的书吏问道:“侍郎去了何处?”
那书吏恭敬地答道:“侍郎偶感不适,回府歇息了。”
崔良玉“哦”了一声,转身要走,书吏又道:“好教郎中知晓,侍郎已派人去凤阁告了假,大概明后几天也不能来了。”
崔良玉呆了呆,在心底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这只老乌龟!”
……
次日一早,适逢寇卿宫旬会。
夏侍郎不在,寇卿宫里头就属遥儿职位最高,所以这旬会由她主持。
遥儿的公事房里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几位郎中都来了。
孙亦可和严禾姒是最先到的,虽然说遥儿现在这样子有点疯狂,不过反正牵连不到他们,两位郎中毫无压力,既然已经向遥儿示好了,在她垮台之前就继续捧场吧。
皮桓是第三个到场的。夏侍郎“生病”,就表示他这一派将彻底袖手,由着遥儿折腾。所以皮桓不置可否,也谈不上冷遥儿的场。
崔良玉的签押房就在遥儿的对面,咫尺之隔。却是最后一个到的,遥儿不为己甚,等他坐了。这才清咳一声,道:“侍郎身体不适,已向凤阁告了假。侍郎不在的这几天里,就由小女子主持寇卿宫事务。今天是旬会,韦司吏……”
韦春春会意,马上拿起卷宗读起来,遥儿特意把自己昨天所处理的两桩案子放到了最后,等到前边几桩案子都议过了。韦春春提起她昨天刚刚处理的两桩案子,公事房里马上静了下来,只剩下韦春春琅琅的声音。
等韦春春说完。遥儿道:“对于这两桩案件,诸位郎中有什么看法?”
皮桓、孙亦可、严禾姒不约而同地看向崔良玉,崔良玉眉头紧锁。沉吟半晌,缓缓说道:“长史是否……再慎重一些?”
遥儿笑吟吟地道:“崔郎中以为,本官所判,有何不妥?”
崔良玉再度沉默,沉默半晌,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遥儿笑道:“既然无话可说,那就这样通过了!”
众人还是无语,遥儿拍拍手道:“好啦,诸位郎中都回去吧,夏侍郎不在衙里这几天,咱们得把这寇卿宫维持好了,免得侍郎回来寻咱们的麻烦,哈哈,这就请回吧!”
皮桓和孙亦可、严禾姒并不多话,起身向他拱拱手,便无言地离开了。崔良玉却依旧坐在那儿,一脸阴沉。遥儿盯了他一眼,问道:“崔郎中,莫非还有话要对我说?”
崔良玉犹豫片刻,缓缓说道:“某当年,曾经审过一桩案子。”
“哦?”遥儿眉锋一剔,缓缓坐下。
崔良玉眯着眼,也不看遥儿,只是盯着对面那根厅柱,悠悠然道:“那时候,崔某正在胶郡做判官。有一次,两兄弟到衙门里来打官司,却是因为老父过世,兄弟两个要抢父亲留下的那幢豪宅。
那兄弟两个,一个是老翁前妻所生,一个是续弦所生,都是嫡子,各有道理,清官难断家务事啊,那时陈某也是年轻,面对这样一桩案子,一时竟然无法判得清楚。那兄弟两个便天天都来衙门里争吵……”
崔良玉吁了口气,接着说道:“两兄弟吵红了眼,一来二去,形如寇仇。以致互相攻讦,口不择言,结果在言语之间,竟然渐渐露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虽然他们说的并不多,却被某听出了蹊跷。”
遥儿是个很合格的听众,马上接口问道:“什么秘密?”
崔良玉道:“原来,他们那过世的老父,却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大盗团伙的头目,他们家里资财巨万,自然都是凭此不法手段得来的。结果……,那幢大宅他们自然都没有得到,不但大宅没有得到,他们的一切都没了。”
崔良玉呵呵一笑,抚须道:“长史,你可知道某因何从胶郡的一个小小判官调进了京城,调进了寇卿宫,一步步走到今天?就是因为……某破了这桩大案!”
崔良玉缓缓站起来,深深地望了遥儿一眼,微微一拱手,若有深意地道:“长史,你好自为之……”
遥儿站起身,目送他走在门外,却也微微一笑:“倒是一个妙人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