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们忽见丛林中冲出一骑,立即严加戒备,不过听他口中高喊出的话,便也未予拦阻,更未放箭杀人,沈人醉闪开一条道路,让身后遥儿走近,遥儿赶到罗椛韵和洪瑟焱身前三丈处,便被长枪抵住不得再往前行了。
遥儿高声道:“本官大齐寇卿宫长史,奉谕担任诸道巡访使,巡察诸道流人谋反一案!邛郡流人谋反一案罪证不足,恐别有隐情。人命关天,不能儿戏,本官要求重新审理,拿到真凭实据再说。”
洪瑟焱认得遥儿,一看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当真吓了一跳,再看她穿着平凡,人马俱都汗水淋淋,不由心中起疑,喝问道:“长史,你自何处而来?”
遥儿挺身坐在马上,高声道:“有传言,诸道流人欲互为响应,扯旗造反,圣人派众御史出京访察,又恐矫枉过正,滥杀无辜,是以委派遥儿出京,纠失检奸、定谳大狱,以求无纵无枉,以示圣人慈悲!”
洪瑟焱疑惑地道:“你身着便服,一身狼狈,既无仪仗,又无扈从,这是何故?”
遥儿道:“本官奉旨出京,,心系圣人所托,不敢耽搁,一路专走小道,风尘仆仆,便连护卫也都抛在了后面。”
洪瑟焱听到这句话,马上抓住了她话中的漏洞,质问道:“既然如此,阁下刚刚赶到,何以确定本官谳定之案有所偏差呢?”
遥儿平静地道:“这很简单,因为本官赶到州城,前往都督府和刺史府求见本地长官,适逢有人鸣冤告状,而且还是两个孩子,本官向他们询问了一番,方知案情有些蹊跷。”
洪瑟焱还待再问,遥儿举起手中圣旨,似笑非笑地道:“洪御史似乎对本官此来的身份和用意有所怀疑,不知罗都督和陈刺史可在。有请两位验过本官的圣旨!”
陈如之被贬离京城时,遥儿还是宫中一小卒,陈如之不认得她,听说她是钦差。看她态度又是庇护流人的。陈如之又惊又喜,连忙翻身下马,整了整衣袍,向遥儿拱手道:“本官邛郡刺史陈如之,见过钦差天使!”
遥儿见他下马。忙也翻身下马,上前搀扶,客气地道:“原来是陈使君,使君请起,这一位想必就是本州的罗都督了吧?”
遥儿说着,故意睨了眼全身披挂的罗椛韵,罗椛韵在扈兵帮助下从马上下来上前见礼,洪瑟焱见此模样,也只好不情不愿地下了马。
罗椛韵和陈如之展开遥儿的任状仔细看了一遍,用印签押完全无误。陈如之乜了洪瑟焱一眼,道:“还请洪御史也将任状给陈某一观。”
洪瑟焱怒道:“有罗都督为人证还不够么?”
陈如之肃然道:“国家大事,岂可马虎?便是我与阁下熟识,应该验看的证件也该验过!”
洪瑟焱愤愤然地从袖中摸出他的委任状甩给陈如之,陈如之展开一看,立即现问题了,其实陈如之并没有怀疑洪瑟焱的身份,只是有意杀杀他的威风,不想展开圣旨一看,只有女王御玺。却没有中书门下的用印,陈如之不禁大怒,喝道:“令不出中书,算什么圣旨!”
洪瑟焱又惊又怒。道:“大胆!圣人的印玺就盖在上面,你敢说这不是圣旨,陈如之,你要造反不成?”
陈如之昂然道:“令非出于中书,便是乱政!本官不承认你的钦差身份,乃是依照国家的典章制度。洪御史休要乱加罪名!”
陈如之敢这么说,还真是有所凭恃。没有中书门下之印,虽然不是矫诏,也不算合法,各级官员有权不予执行。
理是这么个理,法也是这么个法,真敢无视女王的人却少之又少,但是这个陈如之却恰恰就是其中一个,他在京里的时候就敢直接封驳女王的旨意,何况是在这里。
两个人当下就田七娘那道没有加盖中书门下印衿的旨意理论起来,洪瑟焱想跟陈如之讲道理,哪里辩得过这个老家伙,洪瑟焱被他挤兑的怒不可遏,只好又向罗椛韵求助,大声道:“罗都督,你怎么说?”
罗椛韵站在一边,早把事情看了个通透,在他的治下枉杀流民和部落百姓,他本能的就有抵触情绪,只是迫于洪瑟焱的钦差身份,他没有勇气反抗。如今不但有陈刺史出面驳斥,而且又跳出一个钦差来,所持的圣旨比洪瑟焱的更加正规,罗椛韵心里就有谱了。
洪瑟焱一问,罗椛韵马上义正辞严地道:“洪御史这道圣旨出于圣人之手,长史这道圣旨也出于圣人之手,只要是出自圣人的旨意,罗椛韵断无抗命之理!不过……”
罗椛韵话风一转,神情依旧庄重、内容很是猥琐地道:“洪御史这道旨意先于长史这道旨意,这说明圣人也觉得前一道旨意有所疏漏,才下旨给长史以作补救,还是请两位钦差先商量出个结果,本督再照办就是了!”
遥儿和陈如之坚决反对,罗椛韵猛打太极,洪瑟焱气得鼻孔冒烟,奈何无兵可用,又能如何?
他恨不得亲自跳下马去砍了那些流人,可是瞅这架势,不止遥儿这年轻人不好惹,就是那个头胡子都跟霜雪一样白的死老头子都是练过剑的,真要较量起来,他还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一如今晨那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豪雨,洪瑟焱来得快,退得也快,满腔怒火都泄在胯下的那匹马身上,一鞭接一鞭地抽下去,带着他的几个手下越行越远,渐渐与大队拉开了距离。
陈如之坐得四平八稳,轻轻捋着胡须,眺望绝尘而去的洪瑟焱背影,缓缓地道:“洪御史还不死心啊!”
遥儿晒然道:“不死心他又能如何?”
陈如之微微一笑,从遥儿蓬松的头、汗渍条条的脸庞,再到他的衣领、袍襟、靴面,看的非常仔细,看完之后,若有深意地瞟了他一眼,缓缓地道:“幸亏长史及时赶到,否则老夫是阻止不了他的。”
……
回城之后,罗椛韵便力邀遥儿入住都督府。陈如之则邀她入住刺史府。
遥儿自然选择刺史府,罗椛韵脸上颇为遗憾,心中则暗暗松了口气,他也不想让两位钦差把他的家当成擂台。弄得他像一只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只是必要的姿态还要做做罢了。
在大街一旁,陈世美忐忑不安地问道:“大哥,他们有四个人呢。要不……算了吧?”
“你这个废物!那两个孩子也算个人?”
上官不信气的鼻孔冒烟,没好气地喝斥道:“跟紧了,把石灰装备好!”
城不太大,街面上更是杂乱不堪,就连主要街道也被摊贩们挤占了,本来极宽敞的大路被挤得狭塞难行,来来往往的行商客旅再加上骡马牛羊以及各种车辆,把道路塞的满满当当。
除了重要官员经过时衙役公差会提前清道,撵得满街鸡飞狗跳之后,会把这条道路清理出来。其他时候任何人都没有用,任你吼声再大,百姓们都只管悠哉悠哉地走自己的路,根本不理会你。
遥儿并不着急,与顾小花、源焕两姐弟挤在人堆里,沈人醉悠悠的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慢慢地往前走着,还给贪吃的小家伙买了点零食,又对顾小花安慰道:“你们放心吧,我带你们去一个大官的家里住下。到了那里以后,你们就不用整天躲躲藏藏了。”
顾小花道:“嗯!姐姐,我们在哪里都成的,我只是担心爹娘。他们还好么?”
遥儿道:“把你们安置好之后,我就去解决这件事,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与家人团聚了,我保证!”
或许是因为相近的命运和相近的童年,尤其是他们恰恰也是一对姐弟。所以遥儿对他们很亲切,大概他是把自己对姐姐的思念转移到这对姐弟身上去了,对这对素昧平生的小姐弟,遥儿有着异乎寻常的耐心。
这时候,臂弯里挎着一个篮子,头上扎了一顶头巾,颌下又粘了胡子,扮成一个乡下老农的陈世美慢慢蹭到了他们身边,两个公差正在前方奋力开路。遥儿伴着顾小花姐弟走在他们后面,陈世美突然斜刺里一闪。好象被人撞了一下似的,正好插到他们中间。
这情形很寻常,一路上挤挤撞撞的情况太常见了,遥儿并未在意。陈世美紧张地向遥儿身后看了一眼,蹑在遥儿身后的上官不信向他狠狠一瞪,陈世美暗自一咬牙,下意识地往篮子里一抓,猛地扬向遥儿。
“姐姐!”
一蓬石灰猛地扬出来。只是匆忙之中,陈世美没有来得及掀开盖在篮子上面的那块布,盖布也飞了出来,挡住了一部分石灰,小姐姐顾小花身上只洒了一部分石灰,脸上却没有扬着分毫。
遥儿正低头和顾小草说话,没有觉陈世美的举动,顾小草却正看在眼里,他惊讶地大叫,遥儿霍然抬头,就见面前扬起一片白雾,她下意识地一闭眼,同时伸手挡在顾小草面前。
陈世美急急将筐里的石灰都扬出来,遥儿在闭眼的一刹那看到了她的动作,空出的左手急忙向外一拨,将那石灰挡住大半,一团石灰反弹回去,“噗”地一声打在陈世美的脸上,陈世美正圆睁二目,这石灰扑了他一头一脸,双眼结结实实地被石灰灌满了,陈世美登时一声惨叫。
上官不信一见陈世美得手,忙自袖中摸出一柄尖刀,垫步拧腰,一刀就向遥儿后心扎去,遥儿此时一手去护顾小草,一手反拨石灰,身形很自然地一侧,上官不信这一刀便没有扎实,刀子贴着遥儿的肩胛骨扎了进去。
遥儿陡觉尖刀入体,身体一痛,虽然正闭着双眼,反应仍然极快,她身子向前一栽,右腿向后一弹,只听身后有人闷哼一声,这一腿便踢中了上官不信的胸部,只是仓促之间使不出十分力道,饶是如此,也把上官不信踹进了人群,撞倒一片。
走在前面的两个公差闻声回头,一见这般情形不禁又惊又怒,二人立即大吼着扑向上官不信,上官不信吐了口血,强自挣扎着爬起来,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逃去,街头拥挤不堪,人头攒动,上官不信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竟尔逃之夭夭!
……
刺史府上,陈如之背着双手,阴沉着脸色在厅中踱来踱去。
倒霉的陈世美被抓住了,陈如之已经从他口中问清了刺客的来历,得知不是另一位钦差派来的刺客,陈如之心中的惊怒与紧张便弱了几分,只是遥儿现在正接受救治,不知双眼会不会灼瞎,这依旧令他忧心忡忡。
罗椛韵那边还不知道钦差遇险的消息,如果罗椛韵知道,此刻一定勃然大怒,钦差在他的地盘上出事,这责任他承担不起,当然,此刻遥儿是陈如之的客人,陈如之要承担的责任更大。
过了好半天,医生才从内室里出来,后面跟着他的小徒弟,背着一口药匣,陈如之赶紧迎上前去,拱手道:“文先生,老夫这个侄女的伤怎么样了?”
因为事关重大,陈如之没有对医生说出遥儿的身份,只说是自己的一个侄女。
文先生比陈如之还小着二十多岁,将近五十的年纪,貌相还要年轻些,看着只有四十出头。一见刺史动问,文医士忙欠身还礼道:“使君不用担心,令侄女眼中所溅石灰不多,文某已经帮她用菜油洗过,又敷了一些草药,想来双眼是不会有大碍的,只是如今双眼被灼伤,又红又肿,暂时不宜视物。”
陈如之欣然道:“来人啊,快取两枚银饼子来,作为文先生的诊资。”
文先生赶紧道:“使君不可,这诊资太重了。”
陈如之道:“嗳,文先生能保住我那侄女的一双眼睛,两枚银饼子又算得什么。”
管家取了银饼子来,陈如之又道:“管家,替我送文先生离开。文先生,老夫要去看看侄女的伤势,就不送你出去了!”
“留步,留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