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郡都督府,都督武邈正为钦差大人召开接风宴。
赶来拜见钦差的各路官员乱糟糟的全无一点规矩,比起邛郡官场来另是一番局面。
云郡归附朝廷的时间比较晚,这里的都督和刺史也是世袭官,是从当地部落领里选拔出来的。因为归附的时间不长,照理说担任都督和刺史的就应该是这里势力最大的部落领,不会像邛郡的罗椛韵一样,几代下来已经没落,变成彻头彻尾的官僚。
可实际情况却并不是这样,云郡都督和云郡刺史的确是本地较大部落的领,但是论实力,他们最多排在第三和第四位。在他们之上还有两个更大的部落,却没在官府里担任什么职务。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呢?因为这两个部落实力相当,难分高下。这两大部落是白蛮和乌蛮。两族实力相当,你让谁当都督、谁当刺史呢?谁也不愿低人一头的,最终只好取折衷之策,选了实力居第三位和第四位的部落,这两个实力相当的部族就成了越地方官府之上的存在。
这也正是朝廷想要加强对云郡的控制时,该地的都督和刺史便会因为当地部落的强力反弹而被罢黜免职的原因。因为他们背后还有两个更强大的部落头人,他们就是白蛮的薰月和乌蛮的岳缎兰,这两家才是在西南地区传承上千年的大家世族。
薰月愤愤然地从邛郡回到云郡后。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听说洪瑟焱阴魂不散地从邛郡追过来了。薰月在邛郡受了洪瑟焱的羞辱,此番回到了他的地盘上,召开宴会的人论实力又比他小,他岂会亲自赴宴呢,所以只派了一个儿子来。
缎兰大头人向来喜欢跟薰月较劲的,在任何事情上他都不愿意矮薰月一头。听说薰月不去,他也不去,有样学样的派了个儿子去赴宴。
都督府里,除了都督武邈和刺史云轩穿了一身官服。就连他们手下的官员都照旧穿了本族的衣服。而不管是有没有官职在身的人,见了面都是以他们在本族的职务和地位相称呼,什么土司、土舍、大头人、二头人、小头人、大管家、小管家、寨等等。
洪瑟焱也是到了这西南地面,才知道土司头人并非只是称呼上的不同。其实两者之间大有区别。土司是一方领土的统治者和土地的所有者,百姓耕其地,必须向土司纳粮当差,土司掌握领土上的政治、经济、军事大权,实际上就相当于一国之主。
土舍是土司的直系亲属。权力和大头人一样,但是地位比大头人更高,相当于一国的亲王。在土舍之下才是大头人、二头人和小头人以及大管家、二管家和寨等人。
洪瑟焱也分不清他们之间的区别,反正在他眼里这些人统统都是土包子,他是钦差天使,可以对任何人生杀予夺。所以他懒得记这些人的官职和名字,懒得区分他们的地位大小,也懒得与他们客气。
因为他的不屑,本地最大的两位土司都没出场,只是派了一个儿子敷衍了事。便也没有被他现。
洪瑟焱的敷衍和不屑自然也令这些土司、头人们暗自不爽,不过他毕竟是朝廷派来的钦差,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和他翻脸,只是肯热情上前攀谈的人就更少了,大家只是敷衍一下,便溜到一边与熟人闲聊,洪瑟焱看在眼里更加不悦。
宴会开始了,乱哄哄的就跟山大王在聚义厅大会群雄似的,土司头人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洪瑟焱见他们对自己毫无敬畏之意,心中愈加不悦,武都督刚一邀请他向大家训话。洪瑟焱便板着面孔站起来,决心给大家一个“下马威!”
“本钦差奉旨巡视西南诸郡,专为察缉流人勾结、收买、串连不轨部落蓄谋造反一案而来……”
洪瑟焱的脸色像一片乌云,声音也透着冷嗖嗖的味道,隐隐透着杀机,可惜对这些头人土司们来。只不过是对牛弹琴。
这句充满威胁的话如果放在中原官场上,马上就能令听到的官员心中凛凛,唯恐自己牵涉其中,马上就能坐立不安,美食无味,可是在这里洪瑟焱这番话还不如放个屁,喝酒的依旧在喝酒、吃肉的依旧在吃肉,居然还有人在划拳。
洪瑟焱怒不可遏,“砰”地一掌拍在案上,厉声道:“本钦差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从寇卿宫都官司誊录来的名单上记载,这些年来,配云郡的流人共计三百二十九家,四千八百余人,这些人在哪里?昨日被处斩的一共七家,区区三十六人!其他的人都在哪里?”
洪瑟焱冷冷地扫了一眼在他看里,打扮举止比土匪强不了几分的土司头人们,森然道:“有人在包庇流人,仅凭包庇一事,本钦差就可判其为同谋,更何况,既然能有此举动,焉知他们不是同党?这件事,本钦差一定会查下去,不管查到谁,绝不轻饶!”
下边说话的声音稍稍小了一点,不过喝酒的、吃肉的、交头接耳的、互相拍着肩膀吃吃说笑的依旧不见收敛。
洪瑟焱旁敲侧击地道:“有些人,不要以为天高女王远,本钦差就拿你没办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逃得了王道教化?一旦被本钦差查到谁与流人有所勾结,必定将你缉拿归案,以正国法!”
洪瑟焱冷冷地瞟了众人一眼,又道:“或许有人自恃部落实力够强大,可以对抗云郡官兵。只不知若是朝廷另遣天兵前来,你还有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呢?如今何逆渺远征慕华,即将大胜而归!这支精锐之师,一路所向披靡,若是圣人一道旨意,命这支远征归来的大军入西南剿匪,挟大胜之威,挟大胜之锐,介时何人可敌!”
武邈见气氛有些紧张,连忙举杯道:“钦差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今日各路土司头人纷纷赶来,是为钦差接风洗尘的。钦差先受我等敬一杯酒。至于公事嘛,咱们可以回头再说,啊?”
武邈笑着,向云轩递了个眼色。云刺史马上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自腰间拔出银质的小刀。小刀锋利无比,寒光烁烁。
堂前摆着一张朱漆红案。案上放着一张巨大的竹制托盘,上面盛着一只烤的焦黄亮的全羊。这里的全羊是选取上好的两岁羯羊,砍去头、蹄。清除内脏,用蛋黄、盐水、姜黄、孜然粉、胡椒粉、面粉等调糊刷抹后,放入炽热的馕坑烘焙出来的,肉香四溢。叫人一见便馋涎欲滴。
云刺史用银刀削下几片最肥美的羊脊肉,盛在碟子里满面堆笑地送到洪瑟焱面前,道:“洪御史,尝尝这道烤全羊,这可是本地美味啊!”
羊肉冒着蒸腾的热气,还未送到面前,一种浓郁的肉香便扑面而来。但洪瑟焱见众土司头人对他的训斥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敬畏之意,心中更加恼火,一见云刺史奉上羊肉,马上借题挥,训斥道:“当今圣上已经布‘禁屠令’,你等身为朝廷大员,难道还不知道吗?违抗圣旨,这是什么罪过?撤下去!”
云刺史被他当众驳了脸面,不禁有些懊恼,心中暗骂道:“他娘的。昨儿本官设宴迎接你时,满桌的酒肉,也不见你如此义正辞严呐!”
不过众人面前,他当然不好反驳。只好唯唯称命,挥一挥手,叫人把整只的烤全羊都端了下去。
洪瑟焱指着席上的酒肉道:“把所有的肉食统统撤下去!圣人颁布‘禁屠令’,乃是对万物生灵的一片慈悲之心,我等身为朝廷官员,理当以身作则。你们连圣人的旨意都敢视若罔闻。也难怪……”
洪瑟焱手指徐指,训斥不停,手指点到一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一位姑娘,这位姑娘穿着月白色的上衣,红坎肩,腰系一条绣花短围腰,宽腿蓝裤袅娜如裙,身姿轻盈如笼月之云,红头绳儿缠着乌黑的辫,花头巾下雪白的缨穗拂在她标致娇媚的脸上,面如满月,眉似远山,唇如一双娇艳的花瓣,好一个俏丽的蛮族少女。
少女就在上一张席位的客人后面站着,洪瑟焱目高于顶,一直扫视着前方的众人大淫威,居然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身边便有这样一位可人佳丽。
白裳少女轻折蛮腰,正和坐在席上的那位赤膛大汉俯耳说着什么,说完了便是妩媚地一笑,站起身来,轻快地向外走去。洪瑟焱贪婪的眼神追着那位姑娘轻盈袅娜的背影,直到那少女完全消失在门口,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又使劲地盯了那个男人一眼。
他不知道那位异常俏丽的少女是这个中年大汉的妾侍还是女儿,但是心中已经有了把她收入自己房中的贪念。嫣儿姑娘生性好动,听说大哥代替父亲到云郡城里拜见钦差,便缠着他要一起来。
方才她在后宅同都督武邈的几位女眷闲聊了一阵,又想去街头闲逛,特意跑来跟大哥说一声,却没想到被那洪瑟焱看在眼里,竟然打起了她的主意。
洪瑟焱暂且把淫念捺在心里,继续摆着官威,叫人把所有肉食都撤下去。这官宴本来就以大鱼大肉为主,肉食一撤,席上还剩下什么了?难道叫大家都摇身一变化身兔子,捧着一筐青草罗卜大嚼不成?
众土司头人一见这位钦差如此不近人情,个个心中不喜,酒未过三巡,便纷纷告辞离去,丝毫不在乎洪瑟焱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接风宴不欢而散。
洪瑟焱把众人的无礼看在眼中,心中暗恨,只管盘算着要把对这些土司头人晓以利害,说不得还要用上在邛郡所用的手段,抓一个土司或头人宰了,杀一儆百!
……
“这里的官员太不像话了,一个个目无王法,文都督、云刺史,你二人教化无法,罪责难逃哇!”
洪瑟焱背着双手往后宅里走,一路打着官腔训斥本州的都督和刺史。
云轩陪笑道:“洪御史,本州归附朝廷时日不久,那些官吏、头人们大多野性难驯。洪御史不要生气,他们只是生性野惯了,不懂得朝廷体制,倒不是有意藐视上差。”
洪瑟焱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本钦差巡视云郡,云郡官吏与各部落的土司头人们宴请本钦差,这是官场应酬,结果连女宾都可以公然在堂上走来走去了,成何体统?”
云轩奇道:“不会吧,各土司头人大多没有携带女眷,就算有携带女眷的,也是安置在后堂,怎么会到前厅来逍遥呢?”
洪瑟焱道:“怎么没有?本钦差亲眼看见的,就在上左边第一席的那个头人,当时那女子就站在他身后说话,对本钦差的训话充耳不闻。嗯,她大约有二八年华,身着白衣……”
武邈轻“啊”一声,一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那是薰月头人的女儿,没有大名,只有一个小名就叫嫣儿,是陪她大哥一起来的。”
武邈满脸堆笑地道:“洪御史,这可是你误会了。如果是她,即便代表薰月土司来觐见钦差,也是完全合乎礼法的。因为在我们这儿,土司的妻女都是有职权的,就像是朝廷的官员一样。
土司如果去世了,而儿子还年幼,土妇(土司的妻子)是可以摄政的。如果土司没有儿子,女儿也可以继承土司之位,还可以招赘其他土司的儿子继承土司之位。所以,嫣儿出入正堂,并不是不合礼法的事情。”
“薰月头人的女儿?”
洪瑟焱把这个名字暗暗记在心里,反复咀嚼两遍,忽然觉得有些耳熟,他仔细想了想,突然记了起来,不禁失声道:“啊!本钦差想起来了,我在邛郡见过他的。薰月就是你们云郡的一个土司,怎么他没来见本钦差,反而叫他的子女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