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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润雨无声(1 / 1)

安轲道:“纵然是早就做好的,也是佳作。不知姐姐做这两诗,分别用了多少时间呢?”

遥儿道:“只要拟好诗意,剩下的也不过就是对具体的措辞用字反复斟酌,以求对仗工整、平仄相间、合辄压韵罢了,左右不过是一种文字游戏,还能用多少功夫呢,小半个时辰也就行了。”

遥儿答话时已经自果盘里取了一只水晶梨子,使小刀飞快地削去果皮,一番话说完,一只梨子恰恰削好。

安轲赞道:“姐姐对诗词一道向来不甚在意,却有如此造诣,比之那郑宇的十日成诗还是高明多了。”

遥儿笑道:“对于真正的诗词大家,信手掂来的妙言佳句,我其实也是极其欣赏的,不过,郑宇那人是书呆子一个,诗词总要做得有灵气才好,他的诗却做得中规中矩,只顾对仗平仄、合辄押韵,毫无特色可言,根本就不是一个作诗的材料!”

说完,遥儿把还完整贴在果肉上的梨皮揭下,把果肉晶莹的梨子盛在一个小碟里,递于安轲道:“此物润喉止咳,于小公子有益。”

“多谢姐姐!”安轲欣然接过,甜甜地咬了一口,弥子暇和船娘看了,眼中顿时露出一抹异色。

安轲好洁,别人递与他的食物一向不入口的,再加上他身子不好,家里又有条件讲究,对于食物更是挑剔。可遥儿递来,他就吃了,很自然地吃了。

安轲却没察觉自己今天的反应有何反常,一口咬下去,成熟的果肉淡淡的甜香便在唇齿间流淌开来,他的嘴里很甜,心里更甜。

遥儿可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举动,于安轲而言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递过梨子之后,她说笑的表情便渐渐敛为凝重:“轻鄙墨宗。邀儒门之喜、安朝廷之心,这三个目的都已达到了,接下来,该给墨宗下猛药。迫他们低头让步了,这副药,可配好了么?”

弥子暇微微一笑,泰然答道:“一切顺利,遥儿只管放心。相信再有几日功夫,便见分晓了!”

“咔嚓!”

安轲咬了一口脆脆甜甜的梨子,一双笑眸,化作了两弯弦月。

弥子暇答得脆,安轲咬得也脆。

……

氤氲殿上,裴纨正掂着一份奏章痴痴出神,忽然察觉身边有人,猛一抬头,就见田七娘正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田七娘更显苍老了,虽然头上戴的套依旧浓黑如墨。可是再如何保养,那下垂的眼袋、满是皱纹的皮肤也是俺饰不了的。但是老年的田七娘虽然少了几分年轻时飞扬的神采,沉稳的气度中却更透出几分威严。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正考虑着什么,神思有些恍惚。裴纨轻呼一声,连忙搁笔,闪身离座,向田七娘施礼:“裴纨见过大王!”

见过了礼,裴纨瞪了一眼侍立在殿门口的小海,轻嗔道:“大家来了。怎不唤我迎见?”

田七娘轻轻摆手道:“不用怪他,是老妇不让他说的。”

田七娘踱到御案后面坐下,仰身靠在厚软的坐垫上,眉心微蹙。裴纨连忙示意小海端一碗女王最喜欢喝的醪糟来。自己绕到女王身后,轻轻给她按着肩膀,柔声道:“大王有些不舒服么?”

田七娘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近来烦扰她的事情确实太多,南疆官吏大清洗带来的机遇,对所有势力而言。都是一块不容放弃的肥肉,田三思、田承乾两个侄儿隔三岔五就来滋扰一番,姜德胥和其他的一些势力派系也是明里暗里不断向她施加影响。

本来,丽春台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可是郑安易那个小美人儿也对这件事上了心,每次一到丽春台,就旁敲侧击地为他的家族和结交的同党争取机会,弄得田七娘意兴索然。

她不怕臣子们结派,朝中要是没有这样那样的势力派系,那才是一件不可想象的怪事,她在意的是无法平衡。女王的作用就是平衡,女王的价值就在于平衡,平衡了各方势力,各方势力才能倚仗于她、附从于她,她才能施号令。

否则,严重的话会影响她的王位与统治,即便没有那么严重,臣子们阳奉阴违,她在朝廷上的一番撼世雷霆,洒到民间也成了淋淋细雨,她的政令将难以通达。而眼下这件事,却很难做得到平衡。

这且不算,土蛮俚僚各路领也是痛定思痛,这两天一听说有什么官员有可能被委派到他们的地方作官,就会多方打听这个人的身份背景、为人品性,然后跑到她面前来哭宫,这儿不合适那儿不方便的施加阻挠。

女王现在急于稳定朝廷,迫切需要南疆的稳定,对他们的要求又不能置若罔闻,弄得女王颇有一种内外交困的感觉。

她现在精力越来越不济了,想东西想久了就觉得头痛,对这些困境迟迟难以想出一个解决办法。而郑氏的受宠和对权力的插手,又引起了朝廷重臣们的警惕,有关王储的问题也成了他们时时向女王进谏的一个话题,就更令田七娘心生疲惫。

过了片刻,符清清悄然出现在门口,裴纨看见后,便从田七娘身后绕到身前,轻轻端起醪糟,对田七娘柔声道:“大王为国事操劳若斯,裴纨瞧着都心疼呢。这醪糟已经热好了,大家且饮一碗,活血提神、舒筋活络。”

田七娘张开眼睛,就着裴纨的手,抿了一口醪糟,抬眼看见符清清手持一份书札模样的东西正恭立在殿门口,逡巡不进的样子,便道:“什么事?”

符清清赶紧快步上殿,躬身施礼道:“圣人,有密奏!”

她一走近,田七娘就看清了她手中所持的札本上系着两条黄色的丝带,这是只有女王本人才可拆阅的秘本。田七娘马上坐直了身子,裴纨把裁纸刀和银制的小剪刀放到田七娘面前,便退开两步以避嫌疑。

田七娘验看了札本上的几处秘记,确认它不曾被拆开过,便取过剪刀,剪断黄绫丝带。又用小刀裁开火漆封印,从中取出一份秘本,细细地阅览起来。

这是柳徇天的密札,密信中详细讲述了近来临安生的各个方面的事情。包括李羡诃过大寿,各路世家豪门异乎寻常的热情和各门阀阀主皆往恭贺的事情。

田七娘看了嘴角微微一撇,她就知道那些世家不会放弃这个为子孙后嗣安排前程的大好机会。不过,她更清楚王室与世家既是敌人也是盟友,他们既有共同维护的东西。也有相互争夺的东西,让世家从中得些利益是不可避免的事。

让他们得到多少,让他们得到多少才既合自己的心意,又不致引起世家的强烈反弹,这才是她这个女王需要考虑的事情。

其中再度提到了遥儿,当他提到遥儿只提了一盒寿糕、两根寿烛作为寿礼时,田七娘不禁开怀大笑。再看到遥儿与崔郑王李四姓高门子弟的一番冲突,田七娘便把奏章拍在案上,对裴纨笑道:“遥儿这丫头内卫出身,最看不得文人那些咿咿哦哦。之乎之也,忒也粗鲁了些。”

裴纨虽没看过柳徇天的秘奏,却对遥儿在临安的事情了如指掌,可他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因此只是随口应和两声,脸上依旧一副懵然模样。

田七娘也不解释,只道:“诗以寄情,诗以咏志,诗以怀旧,以诗会友。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怎可把诗文贬得一文不值呢,这个遥儿,也不怕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

嘴里虽在批着遥儿。田七娘却是眉开眼笑,满心欢喜,她就是喜欢看世家吃瘪。那些世家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不管是姜齐王室还是她田七娘,都从来不曾被那些世家放在眼里。遥儿的所作所为,可不正合她的心意么。

裴纨陪笑应是,依旧一副懵懂模样。田七娘大笑,把那封密信递与她道:“你来瞧瞧,瞧这丫头都做了些什么混帐事!”

田七娘递过秘信,不待裴纨看完,便道:“不过,遥儿出身庶民寒族,对那些饱食终日、只会夸夸其谈地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样儿的世家神仙种种作派看不惯,也是人之常情。”瞧她模样,对遥儿做的混账事,那可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裴纨装模作样地把秘信浏览了一遍,打趣地笑道:“这个还真是她一向的风格。当初大王让她到寇卿宫任职,她还不是去了几天,就拳打脚踢地闯开了一番局面?听说官场中人都称这遥儿是个愣头女夜叉呢。”

“愣头好,愣头好啊,天下多些愣头,老妇这天下就容易治理多了!”

田七娘笑容可掬地说着,心中忽然一动,近日来不断困扰她的那团乱麻,似乎被她一下子找到了一个将它解开、理顺的办法,或者说是——找到了斩乱麻的一口快刀!

……

宫廷其实也没什么秘密可言,女王有意让遥儿执掌西南边郡的信息当晚就在大人物中传开了,南疆的局势一时变得更加纷杂起来……

欧阳玉衍失魂落魄的,只顾想着遥儿一旦掌控此事的可怕后果,一时倒没想起如果遥儿主持其事,外派南疆的许多官员都来自遥儿的举荐和考评,她对南疆的控制力也必将大增,而遥儿与弥子暇是盟友,那时她欧阳玉衍意图在南疆打造一条新的马匹输入渠道的打算也将成为泡影。

“大公子?”

欧阳玉衍旁边之人等了半天,不见其有什么动静,便试探着唤了一声。

欧阳玉衍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道:“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只鹿,如今却掌握在遥儿手里,鹿不是她的,但是她肯把鹿轰向谁,谁就能多啃一口肉……这件事要是弄不好,她会粉身碎骨,连同那块肥肉一起,被蜂拥而至的豺狼虎豹嚼个粉碎,可要是弄好了……”

欧阳玉衍的脸色阴沉下来,半晌才有些嘶哑地道:“我知道了,叫袁愚茤来见我!”

那人松了口气,应声离去。

欧阳玉衍又对身后那人摆了摆手,道:“你去吧,就按我们方才所说的开始行动!”

身后那人抱拳一揖,也像一阵风似的,卷着满地的枫叶悄然离去。

欧阳玉衍虽然聪明,可是囿于身份地位,却不了解大王心术,也错估了当前的形势。如果此刻天下太平,朝中风平浪静,她让人弹劾遥儿弃公就私,以田七娘对自己江山的重视,断不容此大臣,必然予以严惩,以儆效尤。

可是眼下这种局面,遥儿的作用远比她的过失对田七娘更有用,那么她有些瑕疵,反而会让田七娘觉得此人可以托付:有缺点的人,才不可怕。

田七娘正苦于此事无法完美解决,这时候柳循天递上密报,遥儿就进入了她的视线。想想她的忠心,她对田氏家族的亲近,她与南方诸族酋领的交情,再想想她作为一个庶族寒门子弟对世家高门本能的抵制和仇视……

柳徇天的汇报,让田七娘对遥儿更加器重和信赖,而遥儿与角逐中的各方势力的关系,又最符合田七娘的利益要求,选择遥儿来担此重任,就是必然之举。因此种种,田七娘不用遥儿这个“愣头青”来承担此事才怪。

对安轲来说,这是他的设计;对田七娘来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根本不会现其中有别人的诱导。

渠成水自来。

诸多世家其实一直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来诱导对他们有利的国策的出台与实施。润物无声,从来不曾明刀明枪地与朝廷作对,申张自己的主张,如今安轲只是把相同的方法用在一个人、一件事上罢了。

欧阳玉衍想着事情对自己越来不利的变化,心中的苦涩意味越来越重,忍不住举起酒壶,又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她一向很自律、很节制,平素也是只喝茶,不饮酒,可是现在,她觉得什么都入口无味,只有这酒……

虽然烈酒入喉只觉其苦,却已是她唯一能下咽的东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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