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定思痛,江珧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以后所有贴身的小件衣物,就算滴水也要在自己卧室里面晾干!
至于怎么扯晾衣绳,她犯愁了。房东刚刚粉刷过室内墙壁,合同里面明确规定不可以敲钉破坏墙面。如果用超市里卖的粘贴挂钩,又肯定不结实。兜来转去,这事儿还得请教专家。
江珧走出卧室,在卓九门前转悠着不好意思敲门。收内衣事件发生不到半小时,她还没做好准备再见到当事人的脸。
一时不察,丢人丢到姥姥家,偏生对方还像根木头似的完全不在意……
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屋主自己开门出来了。
“有事?”卓九面无表情的问。
他刚洗完澡,脖子上挂着毛巾,漆黑的发湿漉漉的,身上传来一股很好闻的气味。
江珧仰着脸,张口结舌,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呃、呃……”
呸!不就是柠檬味的舒肤佳吗?江珧定了定神,马上唾弃自己。上次超市打折的时候买了一打放在卫生间公用,她每天洗手都用,怎么从来没发现这味道好闻?
“咨询个问题……”努力整理思路,江珧觉得这会儿比面试还紧张了:“我想在自己屋里挂晾衣绳,怎么能不损坏墙面还要结实呢?”
“要求承重力,得打孔上膨胀螺丝。”卓九的回答很专业。
“膨胀……什么?”江珧有点蒙,不过打孔两个字到底还是听懂了,苦恼的摇摇头道:“协议上不许破坏室内墙面,我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离开的时候只要拔掉钉子和膨胀螺丝,用腻子抹平,看不出痕迹。我挂过简易书架,房东同意了。”卓九敞开门,示意她进来参观。
江珧迟疑一下,慢慢走了进去。
这还是第一次踏足卓九尹的卧室,趁他去拿工具箱,江珧浏览了一下这个狭小的空间。
第一印象就是干净,而且干净到了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
没有照片、没有装饰、没有气味……工作台一尘不染,整个空间像无人样板房,除了窗台上有几盆植物,放眼望去没有任何个人色彩。但作为合租人,江珧知道卓九几乎每天都宅在这个小房间里面赶图纸,怎么会像没住过人似的?
江珧去过前男友武清宁的宿舍,那随处可见的臭袜子、快餐盒、猪窝般的床和诡异的气味……别说男生宿舍了,卓九这房间干净的连她作为女生都感到羞愧。
只有一点比较违和——床铺没有整理,被子松松的聚成一团堆在床上。
江珧想大概是他经常熬夜,作息不规律,随时都可能补眠的缘故。她还记得进来参观的目的,特意看了看工作台旁边的挂架,一排专业书整齐码着,都是设计、土木建筑之类的专业资料,倒是最里面有十几盒cd,背脊不是埙就是古琴,这是仅有的显示个人爱好的痕迹
“你喜欢中国古典乐?”明明是来找他帮忙,江珧开口却问了私人问题。
卓九从柜子里拿出工具箱,点点头道:“偶尔有空的时候听听。”
虽然不是故意的,江珧注意到他柜子上面放着一个扁扁的旧箱子,很像琴盒。
理科生居然有如此高雅的爱好!这个惊人发现让带子产生了莫名好感。见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色植物,长长的叶茎青翠可爱,她心怀憧憬问道:“是君子兰吗?”
古琴幽韵,兰香浮动,长河月圆,这样的配对真是很风雅呢……
“不是。”卓九摇摇头,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中午刚刚吃过,是蒜薹和葱苗。”
喀喇。
胸腔里有个什么东西,又一次碎掉了。
江珧红着脸给房东打了电话,得到批准后,带着久久不散的丢人感走出了卓九的房间。
虽然他做的蒜薹炒腊肉和小葱煎豆腐真的很好吃……可怎么会有人在自己卧室里面种这种蔬菜!难道对着蒜薹听高山流水很有趣吗?!
走进自己的房间,江珧一愣,立刻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门掩上了。在门缝里可怜兮兮的跟卓九说:“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她迅速把床上扔的外套衣服塞进快满溢出来的衣柜,使劲关上柜门,用凳子挡上。扯平皱巴巴的床单,重新叠了一遍被子,桌上零食袋子统统扔进抽屉,乱七八糟的护肤品摆整齐……好歹收拾出个样子,五分钟已经过去了。
卓九提着沉重的工具箱,在门口站得笔直,没丝毫不耐烦的表情。
“可以了?”
江珧讪讪的把他让进来:“嗯……请进。”
问清楚她想挂晾衣绳的位置,卓九迅速开工了。他用报纸盖上桌子地板,又用一个纸盒扣在墙面上,这样隔着盒子打孔,粉尘不会四处乱窜。只看事前准备,就知道他是经常做这种事的熟练工。
和厨房里的情况一样,江珧连插手帮忙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站在他背后看着。阳光穿透卓九薄薄的短袖衬衫,清晰勾勒出腰身劲力的线条。他的形象像个逆光剪影,怪不得人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味道。
哎,今天真的很热,热得人总是犯傻,那气味不还是柠檬味的舒肤佳嘛……江珧被迫跑出去倒了杯冷水灌下去清醒头脑。
“建筑师也会学习怎么手工操作这些吗?”
“我兼修土木工程的,有操作课程。”卓九的言语依然简洁。
拉好晾衣绳,洁癖卓九收起铺垫的报纸,习惯性去拿拖把抹布打扫,结果被江珧坚定的抢走了。从桌子后面扫出瓜子壳,或者一碰柜门衣服就会流淌出来之类的事,今天绝对不能再丢人了!
谢过卓九,江珧把大雨淋湿的衣服拿出来统统洗了一遍。外衣晾在阳台,内衣挂自己屋。而新晾衣绳的第一批顾客里面,包含了一件男士帽衫。
昨夜湿透走光时抢了图南的衣服自己穿了,早上出门跟他说洗干净再还。谁知这坑爹货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竟然笑眯眯的说:不要洗,就带着你的味道还给我好了。
气得江珧哆嗦,当场把帽衫扔进了垃圾桶。可一眼看见领口的标牌,犹豫了一会儿又捡回来了。小市民江珧叹了口气,她大半个月的工资也就买这一件,还是不要造孽,洗干净上班时还给他好了。
至于为什么这件男士外衣不晒在公共阳台区域……江珧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不想被合租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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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江珧睡得很早。
受卓九刺激,她忙活了两三个小时打扫整理自己卧室,擦地板抹桌子,连柜子里的衣服都拽出来重新叠好归类了。洗漱完一头载倒在床上,不到三秒钟就睡熟了。
江珧本以为这一觉会睡得黑甜,哪知被一个奇怪的梦反复骚扰,直到天明才心惊肉跳的醒过来。
梦的里场景模模糊糊,只有那个背影是清晰的。隐隐浮动的柠檬香皂的气味、逆光中结实的背脊、起伏的肩胛,汗水顺着铜色的肌肤蜿蜒流下,缓慢得让人着急……
第二天一早,江珧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卫生间把所有舒肤佳统统扔进了废纸篓。
厨房里雾蒙蒙的,卓九伸头出来:“我做了小面。”
“起晚了!赶着上班!”
江珧抓起包换上鞋,狼狈逃窜出门。别说面对面吃早饭了,这一刻她连跟卓九说话都不敢。
到达中视大楼时才刚刚八点,大院里面连车都没几辆。江珧在路口坐了一会儿,整理乱糟糟的心情和头发。
这叫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对卓九尹的了解仅止于‘做饭很好吃的洁癖建筑师’而已,说白了不过是个陌生人,至于饥渴成这样?
正郁闷着,一只涂着水晶指甲的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下:“这么早?”
江珧回头一看,是吴佳。
“你也很早啊……”带子站起来拍拍衣服,小声回了一句。这个时间大楼里面人还很少,江珧为有人作伴同乘电梯感到幸运。
吴佳把包甩到背后:“我租的房子在郊区,坐地铁换公交到这里要一个多小时,怕堵车都是早出门。”
江珧没想到这个意大利混血女孩儿和京城其他拮据蚁族一样,每天上班辗转反侧的。对比图南那些招摇的跑车和奥运村两百平就更不可思议,梁厚至少还有辆私家车呢。
“怎么,妖魔也会租郊区的房子坐地铁吗?”
吴佳大大叹了口气:“你以为所有妖魔都跟图南一样有钱吗?太天真了!人类里面才有几个比尔盖茨,妖魔也是一样,阶级差距海了去了,我就是那吃死工资的苦命小白菜……”
说到这里,这个傻姑娘才惊觉自己刚刚承认了什么,捂住嘴巴眼睛睁得溜圆。江珧嘴角一抿,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就猜到,你们都不是人类。”
吴佳的脸刷得白了,赶紧压低了声音恳求:“你可千万别跟图南提是我爆的!”
“哈?难道被识破不是迟早的事?”江珧斜睨过去:“从我上班第一天开始,你们就总用各种拙劣的借口敷衍我。”
“那不一样,你自己识破没事,要是被图大魔王知道是我……”办公室近在眼前,吴佳闭上嘴,双手合十,以祈求的眼神看着她。
“……好吧,不说就不说。”
图大魔王?图南的脾气有差到这个地步吗?江珧心里纳闷,可见吴佳那惶急的样子,还是点头答应了。
吴佳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开门走进去。
时间太早,同事们还没到全,只有一个宽厚的背影站在落地窗前向外望着,听到开门声,才回身冲她们笑了笑。
“梁……梁叔?!”江珧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对方。
只见梁厚曾经地方支援中央的地中海头顶,现在竟布满浓密黑发!
江珧心道怪不得中视黄金时段的广告除了减肥药就是生发水,梁厚这样扔在人群里找不出来的路人大叔,覆上一头黑发后竟然很有些气质演员濮存昕的味道。
此时此刻,她猛然回想起学校里一个艺术课教授说过‘女人怕胖男人怕秃’,当真至理名言也!
梁厚见她盯着自己看,倒不好意思起来,抓抓头发笑着说:“昨天回老家顺便植了个发,还成吗?”
成,太成了!
江珧感慨万分,昨天夔牛找到皮你就立刻消失不见,一夜之间植了个效果如此好的头发,天下的巧合怎么凑一堆了呢?
此时的梁厚不仅有了头发,整个人都像中了五百万一样容光焕发,显然心情好极了。
虽然他没有正面承认,但想起龙王庙里那头血淋淋的独脚牛,江珧心中还是为梁厚感到高兴。工作人员陆续到来,每个人进门都向梁厚道喜,吴佳笑着起哄:
“这么大的喜事,还不请我们吃顿好的?”
“请请请!”梁厚迭声答应着,非常豪迈的道:“破产也要请你们大吃一顿!”
图南摸着肚皮惋惜:“真可惜,早知道有人请客,我前几天就不吃那么多了……”
江珧对两千八没喂饱的海鲜排挡记忆犹新,立刻问道:“你吃什么了?”
“嗳!时候不早了,开工干活!”图南欲盖弥彰的走开了。
节目后期工作还是那些,补拍室内解说镜头,剪辑、配音、加字幕和特效,一群人手脚麻利,很快就把用到主持人的部分完成了。
江珧走出录制室,见图南两腿翘在办公桌上,正一封封的拆看观众信件。他对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纸片毫不珍惜,通常瞟一眼就团成个球扔向垃圾桶。
“嗯,抱怨的……”扔了。
“还是抱怨的……”又扔了。
“家里墙壁一直流血……”依然扔了。
“喂喂喂!这个明显不正常吧!”江珧把那个纸团捡回来,不满道:“你平时就这么对待观众意见,万一真的是灵异事件怎么办?”
“反正这封信不是。”图南笃定道:“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江珧问:“你知道怎么分辨?”
图南笑了笑,弯腰从乱七八糟的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出根蜡烛点上,接过江珧手里的纸团展开,径直往火苗上燎。
“看,火焰的颜色和烟的形状都很普通,没什么异常。”
图南又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封信:“这是寿佬村村委会写来的,你见过的哈。”接着又往蜡烛上凑,随着青烟飘浮,江珧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火焰也呈白色。
不知这蜡烛有什么奥妙,竟能从一堆纸片里面分辨出真正的灵异事件,估计是神魔之事有些特别的气息,即使当地寄出的信件都会引起反应。
“为了选材,我们一直要求实体信件投稿,好玩儿吧?”图南像小孩子分享玩具般,把桌上的信朝她推了推。
江珧好奇心起,从包里取出皮圈绑好头发,开始了蜡烛验信的工作。
灵异毕竟是小众中的小众,连续烧了三十多封,都没什么异样。直到拆了一封天津来信,火焰发出了淡蓝色的光芒。
“我找到一封!”
江珧赶紧熄灭纸头上的火苗,兴致勃勃的阅读:“嗯,是天津港码头,说五月十八号深夜,有一集装箱二十多吨的进口鲑鱼突然失踪了,只剩下完好无损的空箱子……18号,不就几天前的事嘛,地点也挺近的……”
图南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信纸,蹭蹭蹭几下撕碎扔掉了。
“这是普通事件,继续往下找。”
江珧愣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把‘前几天吃的不少’跟‘二十多吨鲑鱼神秘失踪’联系起来,跳起来叫道:“混蛋!是不是你偷吃的?!”
图南非常不自然的扭过头去:“怎么可能!绝对是那箱子漏了,全都漏进海里了!”
“狡辩!还有谁能一口气吃那么多?你是肉山大魔王吗?!”江珧又囧又怒,抓住他领子使劲摇晃。
图南捂着胃部痛苦□□:“饶了我吧,五月份是年末了,我真的撑不下去啦,腰围都……嘤嘤嘤嘤……”
江珧一听见这动静就寒毛直竖,命令道:“不许嘤嘤,不许!”
吴佳忍不住捂着嘴噗噗偷笑,图南的目光扫过去,她赶紧缩起脖子,假装自己是透明的。
“意大利风味,番茄切片,浇橄榄油生啖……”图南并没有因此放过她,而是直勾勾的望过去,一副迷茫渴望的神情。
吴佳的身体开始发抖了。
“你干什么呢?”江珧警觉地问道。
“快六月了……马上就到六月了……”图南回身趴在办公桌上,有气无力的喃喃着,似乎六月份对他意味着某种特殊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