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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联大往事(二)(1 / 1)

联大往事2

十七岁的林弱水匆匆嫁给了卓寒山。

相识仅三个月,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结婚实在有些仓促,特别双方还都是学生。但无论师生朋友,都赞成早日成婚,毕竟林弱水的健康境况糟到不能再糟,迫切需要一个有能力、有意愿的男人来照顾她。

从这方面来讲,卓寒山是个好人选。虽然他那悍匪般的块头和冷峻作风有些吓人,但人品佳,财力足,同校念书也算知根知底。结婚时卓寒山说父母因战事无法前来,从邮局寄来一张支票。他就用这张支票为林弱水置办了沉重的足金大三件,阴丹士林旗袍和崭新的被褥,并在文林街租下一套环境优雅的小房子。两人还在照相馆拍了时髦的结婚照。以漂流在外的学子来说,算是很有诚意了。也有些看不惯的同学说些酸话怪话,然而人毕竟不能靠喝西北风活着,林弱水这一份婚姻里,喜欢占到几分,无奈又占几分,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婚后的生活是殷实的。林弱水自小娇养,无论浆洗缝补还是烹饪料理都没碰过,卓寒山便大包大揽,每日蒸煮炖炒,变着法做些好吃的给新婚娇妻。种种家务也是手到擒来,根本不像上海大商人之子。问他,他只说从小被父母寄养在乡间,学得诸般技艺。

说到吃,卓寒山十分执着。昆明的诸般名吃:汽锅鸡、过桥米线、腐乳肉、油淋鸡、卤饵丝……他都会,更难能的是会做林弱水家乡的南京菜。

若说卓寒山是位执着于美食的老饕,却又不见得。

在厨房忙活半天,精心烹制的菜肴上了桌,他只慢条斯理地夹几筷。待林弱水用完,他才风卷残云般打扫战场,既看不出享受,也看不出满足,仿佛吃饭于他只是任务。结了婚他的话还是那样稀少,林弱水每日听得最多的,一句是饭前:“想吃什么?”一句是饭后:“再吃一点。”

林弱水每日的工作就是吃饭、读书、休息。书也不能苦读。卓寒山认为脑力劳动照样耗神费力,影响他的饲喂大业,是以每日早早拉灯睡觉。林弱水本就没有大病,是长期营养匮乏和忧虑造成的体弱。在严苛的监工照料下,她渐渐养胖一些,恢复了昔日的风采。有这样一位英俊体贴的夫婿供养自己,按理说是幸福的。可是她面上却不总是开心的笑容。

有一件无法启齿的难事。

林弱水这样的闺秀,本来应该在婚前由母亲做些闺中秘事的启蒙,然而战争使她失去了上这一课的机会,身边又无年长的女性长辈,直到新婚之夜,她仍是混沌羞涩。林弱水的想法很单纯:婚前卓寒山非常守礼,从没有不规矩的行为,至多只拉过她的手。这样一位gentleman,当不致难为她吧?

然而林弱水真的想错了。新婚第一夜,灯一关上,卓寒山就像大变活人似的,虎狼般把她扑倒在榻上生吞活吃了。从此之后,夜夜云雨无度。这给林弱水带来了极大的惶恐。她不知道这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偏生这隐秘的知识课堂上学不到,更无法启齿询问第三人。卓寒山的厨艺极巧妙,床上却没什么耐心,力气又大,时常弄得她苦不堪言。新婚后许多天,她上早间的课时总是瞌睡。

好友杨启南等人也曾取笑于她,林弱水羞得无地自容。她不敢穿低领或是半袖的衣衫,只怕青红相间的指痕被人看见。卓寒山不抽烟、不饮酒、不打牌、也不泡茶馆,除了下厨,只晚上熄灯后的这一件爱好。林弱水无法拒绝丈夫。她明白一件事,作为妻子,她既不善烹饪,又不会缝补,且无任何金钱进项,那么夫妻义务上就要做出一定牺牲。

卓寒山没有这种感觉,他乐在其中,每天把她掰开揉碎了品尝。日子一长,林弱水不免有体弱身亏的现象,卓寒山不知从哪里搞来上等的山东阿胶,用黄酒细细熬煮化开让她服用,鹿茸、燕窝之类也常从药房秤上几两熬粥。他越是用心的调养照顾,夜里越折腾的厉害,绅士熄灯后变身野兽,这使林弱水隐约有些被骗的想法。

除了这件事不和谐,两人新婚后也渡过了一段颇为美满的时光。

昆明夏无酷暑,冬无严寒,气候很适合人居住。每日饭后,卓寒山牵起娇妻的手,不是去影院看电影,便是围着城中的翠湖散步消食。湖水很浅,清澈透明,有许多尺把长的红鲤鱼养在此地,并不怕人。他花一点钱从阿婆手中买半碗糠虾,给弱水喂鱼。糠虾洒在水面上,大鱼扭动身躯争相抢食,水花四溅,煞是有趣。

周末,他偶尔租条小船,带一包家里做好的吃食,两人泛舟湖上。昆明有许多地方美食,卓寒山常常呆站在那里看人烹饪,回家便试着自己操作。他们春游时带的东西,有泡梨、拐枣、芙蓉糕、破酥包子。包子是用顶级的熟云腿、鲜笋、菌菇、精肉细细切丁做成的,皮酥馅美,起蒸笼时常引的邻居孩子大闹。

昆明几乎每天都有雨,太阳雨。来去匆匆,雨水一停便被太阳蒸干了,于是草地青翠,空气清新,一切像濯洗过般澄明干净。卓寒山随身夹着一把大黑伞,接送弱水上学下学。如果卓寒山的课早结束,他便静静在图书馆看书写作业,很有耐心地等着。

回家的路上,有带花帽的苗族女孩子下山来卖新鲜水果:芒果、山竹、杏子、火炭杨梅,少女和果子都水灵灵娇嫩嫩,让人一看便食欲大开。卓寒山从不看人,盯着杨梅挑一包顶好的,回家用盐水泡了给弱水开胃消食。

她极怕黑,婚前曾经多次于暗室中昏倒,医生也解释不清原因。父母批评过她胆子太小,卓寒山却不问为什么,只是用心护着,入夜后从不把她一人放在家里。

他还打了一张长长的书桌,两人每天并排坐在桌前温书。弱水偶尔调皮,摘下卓寒山的黑框眼镜戴着玩,却发现他并不近视,镜片是平光的。

“你怎么戴这样的眼镜?平白压着鼻梁不难受么。”

“戴着像学生。”

确实,他若是摘了眼镜,脱下白衬衫做些重活计,那样子不像文质彬彬的学生,倒像个打铁的汉子。

卓寒山的功课很好。弱水做不出的习题,常常要请教他来讲解。他并不是天赋好的聪明学生,只是底子打得牢、人又有毅力。联大的学生多狂傲,聚在一起讥讽时事,评论名流,向来毫不留情。卓寒山从不参与这样的谈论,如火如荼的学生运动也丝毫不感兴趣。像一座凝固在时光中的坚固石桥,无论世事怎样变迁,他的坐标永远不变。

两个人的生活不像弱水想的那样浪漫。虽然新婚,卓寒山却总像认识她几辈子了,一副左手握右手的淡然。

前方的战事越来越紧。正当师生们习惯了跑警报,并以为这就是战争在生活中最严苛的表现时,几颗炸弹从空中飞进宁静的校园。一片校舍被炸塌了,师生虽无伤亡,却死了一名工友。而隔街一行运茶的马队被飞机机枪扫射,青石板上洒着鲜血,不知是人的还是马的。

废墟和鲜血给这座象牙塔带来极大的震撼,许多师生才恍然发现战争原来距离自己这么近。又一次空袭,昆明城死了四十多百姓。携带家眷的老师纷纷搬出城去,到郊外和乡村觅新的住处,一为躲避炸弹,二为节省房租。林弱水留恋文林街清幽的小院子,但卓寒山意志坚决,一定要搬,她只好收拾行囊跟他去了。

退房,再租,这次卓寒山选中陈家村一座小吊脚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林弱水规划一番,楼下会客进餐,二楼卧室兼书房。卓寒山扯来电线,装一盏电灯,竖两架扁豆,种三行蔬菜,小家有模有样。

他干活如此麻利,林弱水早有疑惑。随着沦陷区越来越多,邮路时常中断,家庭富裕的学生花光了随身钱财,渐渐捉襟见肘起来。学校布告栏上贴满了卖二手西装、皮鞋等用品的广告,常吃馆子的同学也只好改去食堂。教授们兼职会计和西席,为明天下锅的米面奔波不休。

卓寒山依然有钱。他家里寄来的支票源源不绝,每次拿回新买的衣衫、食品,林弱水总要问一句:“爸妈又寄钱了?”

“嗯。”

“上海已经沦陷了呀,劝劝他们暂且别管生意,避到乡下去?”

“没事。”

卓寒山总这样三言两语打发她,不解释,更不主动提及父母。林弱水常想,是否因为他从小被寄养在别处,才对亲生父母如此淡漠?可公婆在如此困境中却想方设法寄钱来,可见是很爱儿子的。

自从搬到陈家村,林弱水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了。每日一下课,卓寒山就骑自行车接她回家,连跟同学朋友交流的机会都没了。丈夫的寡言让人如此寂寞,林弱水有时一天说不到十句话,只好大声朗诵课本,以免忘记声带的用途。一次去集市,见有人挑着担卖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小兔,林弱水如获至宝,各买一对带回去当宠物饲养。

扯一根电线是很贵的,村民家中点桐油灯,为了节省灯油,一般入夜便睡。这小小的吊脚楼便浸入浓郁无边的黑暗中,仿佛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树枝被风折断、小兽经过灌木的声音都让林弱水心惊。

她想念去世的母亲,担心下落不明的父亲,对学业和前途迷茫忧愁。卓寒山从来没有跟她谈过任何心里话,沉重的心事无处诉说,枕边人的冷漠不仅仅像木头,更像钢铁。他没有朋友,不聊天,不写信,宰杀活鸡活鱼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他的皮肤是阴冷的,只有在做“那些事”的时候会暖化一会儿。

更让弱水感到难过的是,每当她来月事,疼痛又疲倦,正需要人抱着抚慰时,他偏偏不来。卓寒山在这几天中会单独睡在一张小行军床上——抱着他那颗灰绿色的、古怪的化石收藏品。这是多么的使人伤心!林弱水甚至会想,他喜欢她、追求她、向她求婚,是否只为了合理合法的做“那件事”?而一旦她不能提供这种服务,他便对她失去兴趣。

不,卓寒山还有一件执着的爱好,那就是养胖她。他有时在饭后抚摸她的上臂、腰肢和腿,捏一捏,仿佛在试手感。林弱水吸收不好,本来就不容易长胖。检验完,他总是不太满意。

“再多吃一点。”他说。

每当这种时候,林弱水心中总是凉飕飕的,因为她也常见卓寒山这样去试家中喂的那口猪。摸一摸,觉得瘦,于是再添一耙猪草。

“过年就能吃了。”他说。婚后一年,林弱水突然觉得对身边这个最亲近的男人感到有点害怕。

然而矛盾的是,每当她觉得郁闷乃至失望的时候,丈夫的优点又凸显出来:体贴、能干。她梳头的时候,他捧着镜子站在身后;每次吃鱼,他总把鱼眼下最精华的蒜瓣肉剔出来给她;下大雨,他背起她趟过齐膝的泥泞。他骑着单车带她上学,单车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他说:“抓紧我。”弱水抱紧丈夫的腰。

一半是冷漠诡异,另一半却是难舍的体贴。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林弱水在这片迷雾之海中越陷越深,回首已看不到来时的岸了。

婚后第三年,卓寒山毕业了。昆明庙小,大部分毕业生离校后都选择去重庆等地觅职。林弱水本来做好两人要暂时分离的准备,谁知卓寒山毕业后天天蹲在家里喂猪种菜,围着灶台和老婆转悠,根本没有找工作的打算。导师气得直跺脚,劈面骂他“鼠目寸光,胸无大志”,卓寒山木着一张脸,左耳出右耳进,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

林弱水没有办法,劝他几次,他只说:“世道乱,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还有一年毕业,下课就回家,不会有事的。男子汉大丈夫,你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事业,总是让爸妈寄钱来,也不是办法。”

卓寒山不说话。过了两天,他从导师那里求来一份画图纸的兼差,美军设计机场,他负责一小部分。这奇怪的人,在校成绩那么好,却似乎真的没什么大志,找工作不过是应付,每日买菜做饭拉灯吃肉才是正经。画图纸不需上班点卯,“独孤剑客”竟然甘愿做起全职的家庭煮夫,实乃奇事一件。

卓寒山寸步不离。校园中虽然没有了交际,下课出门,他依然风雨无阻骑着单车来接她回家。

无人时,弱水也轻声打趣丈夫:“你守得这样紧,可是怕我移情别恋?”

卓寒山不答。半晌,他那双墨黑的眼睛才望过来:“我怕你突然死去。”

这回答让弱水惊愕,他不是在开玩笑。

“好生生的,我怎么会突然死去呢?”

“……总有意外,人很脆弱。”他看向别处了。

这句话林弱水当时没有理解,直到几个月后才有了深切感触。

八月的一天上午,五华山上首先挂出了红色标示,尖锐的警报声接着响起,划破无云晴空。联大师生跑警报已很熟练了,镇静自若地涌出教室朝郊区走。然而未料到这次敌机竟来的这样快,走到三分之二时便有人指着天大叫。

“过来了!朝我们来了!”

跑警报的百姓们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然而未到藏身的地方,大家只好往路边的灌木、凹地里躲。林弱水跑得慢,没找到好地方,只好蹲在一颗矮树下瑟缩。炸弹铺天落下,一时间地动山摇,哭喊声四起,轰炸稍一停歇,便见飞机俯冲下来,用机关枪朝人群密集的地方扫射。

螺旋桨轰鸣就在耳畔,林弱水双手抱头,茫然瞥了一眼天空,一架飞机径直朝她这边冲来,近到几乎能看到驾驶员狰狞笑容!林弱水一时万念俱灰,闭目等死。忽然一个人把她扑倒压在地上,冷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把她搂在怀中。扫射近在咫尺,弹壳叮当作响,飞起的泥块溅到脸上生疼。

弱水睁开眼睛,看清那人的面孔,撕心裂肺地喊起来:“寒山!寒山!”

他被打到了!他要死去了!林弱水反手抱住卓寒山,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哭了半天,泪眼婆娑中却见他并没倒下,被她这样紧拥,只是手足无措地呆站着。

“莫哭了。”卓寒山抬手擦擦她的脸,似乎不明白这泪水为谁而流。“哪里疼么?”

林弱水疑惑地松开手,绕着他转了一圈。衣服上只有泥土,没有鲜血。一颗心落下来,她又大声嚎啕,将泪水鼻涕统统蹭到这呆人怀里。

卓寒山更加无措了,她明明没有伤到,怎么哭地这样伤心?他不懂,只好抬起手,试探着轻拍她,像哄一个啼哭的婴儿。

轰炸持续了半个小时,昆明百姓死伤数十人。林弱水受惊过度,回到家中也不下吃饭,倒在床上便睡了。梦中也不安稳,她一会儿见到日本人狰狞的脸,一会儿看见母亲躺在血泊之中,她哭喊着去摇,血中的人突然又变成了丈夫。

林弱水一下惊醒了。时间已到深夜,万籁俱寂,银色的月光从窗外照进竹楼,卓寒山安静地蜷作一团,睡在旁边。弱水脉脉地凝视丈夫的脸。他的睡姿一直很怪,明明个头那么高,却喜欢蜷的像个动物。

因噩梦狂跳的心慢慢稳下来,可也无法继续睡了。她悄悄下床,到楼下洗漱。灶台上有一碟点心,一碟杨梅,用笊篱罩着。弱水拈了一颗梅放进口中,吐核的时候,她注意到盛垃圾的竹篓里有一件沾满泥土的衬衫——卓寒山白天穿得那件。

如今大家手头都紧,脏了洗一洗便是,这家伙怎么随手就扔了?鬼使神差的,林弱水拣出衣服,对着月光查看。几缕光透了过去,衬衫背部有一排清晰弹孔。

林弱水突然生病了。

同学们说是因为轰炸中受了惊,精神打击太大。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断断续续病了一个月,不知怎么又感染了肺结核,课都不能上了,只好办了休学。

41年国内正面战场接连失利,国民党政府退居西南一隅,粤汉铁路动脉被切断,滇缅公路接着失陷。海陆空几乎所有通道均被切断,中国像断了血的伤员,军用物资几近告罄,更别说民用。工厂倒闭,商店关门,昆明城里愁云惨淡,能混上饱饭的人家都算大户。学生吃食堂虽然饿不死,却人人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教授们的工资只够上半月吃饭,下半月就只好四处打工,校长夫人也要挎篮卖糕赚家用。

就在这样极艰难的境况下,从不出门工作的卓寒山依然有办法搞到日用吃食。他用自制的弹弓和兽夹捉野兔鸟雀,别人家只能吃糙米时,林弱水却仍可尝到荤腥,小铁盒里偶尔还有奶糖补充。有人说曾见他在黑市上用手指粗的金条换物资。

林弱水卧床不起,眼前时常晃动着一件染满泥土的衬衫,冰冷的月光透过弹孔,似梦似幻。

他从没受过伤,也没生过病。米粮匮乏时,他只做一个人的饭菜,却从未见憔悴消瘦。为了打张新床,他独自从山上拖下一棵合抱粗的树,一滴汗水都没有流。她咳血的时候,他依然毫不在乎的吃掉她碗里剩饭。

林弱水不再过问家里的钱从哪里来。她病得越来越重。

肺结核号称白色瘟疫,本来就缠绵难愈,西药运不来,中药治不了,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在云大附属医院住了两个月仍不见好转,卓寒山把她接回家,两眼小炉子上一个药罐一个粥煲,炭火从早到晚没熄过。可无论吃什么都治不了病,林弱水白天发烧,夜里咳得不能阖眼,几个月就变得骷髅一般,眼看不成了。

这天傍晚,卓寒山从罐里倒出小火煨烂的菜肉粥喂她,林弱水吃了两勺便是一阵猛咳,手绢上一团刺目猩红。等她喘匀,卓寒山端起碗再喂,林弱水不张嘴了。

“再吃一点。”还是那句永远不变的话,勺子擎在空中,他极有耐心地等着。

“不……我不成了……”她声如蚊呐,胸口痛如刀绞,每一下喘息都是痛苦折磨,“我要去见妈妈……”

“再吃一点。”他固执不休,硬把勺子凑到她嘴边,“我今天去过学校,医科的陈教授讲,国际上有人研制出了针对肺结核的特效抗生素,军队已经开始用了。”

林弱水脸上浮起苍白的笑,这样的新药,传到国内都要好几年,更何况战争封锁的情况?卓寒山的心中却似乎已经有了打算。吃完刷碗,他把她身上汗湿的衣服换下来,用滚水煮了消毒。

夜色渐浓,星月明亮。林弱水咳累了,朦胧睡去。卓寒山熄了炉火,悄无声息地关门出去了。

狂风骤起,黑云汹涌,刹那间遮蔽了整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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