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拍完最后一个镜头,已经快到深夜十一点。这种查缺补漏的工作一般不需要编导插手,主持人和摄影师就能搞定。图南不知道跑去哪里玩儿了,晚上根本没出现。
梁厚开车送江珧和吴佳回分钟寺,到了地方,言言也跟着跳下车,跟着她们俩往出租屋走。
吴佳怪道:“跟来干吗,你不是住回龙观吗?”
“楼上厕所漏水还没修好,烦死我了,跟你们借宿一晚。”
江珧点头:“借几宿都行,但你得维持穿裙子的性别。还有我们那儿条件真的不好,没多余的床位,你可以跟佳佳或者我挤一挤。”
“没问题,只要你不怕毛茸茸的东西,给我一尺见方的地儿就够睡。”言言乖巧地答应了,从包里掏出两个信封递给她们俩,“最后一个签名本子,敲了对方一笔。”
江珧打开信封一看,起码有一千多块钱,惊道:“你讹诈呢?前面的本子都是几百块出手的呀。”
“这个客户变态点,要求附赠一根头发。”
带子捂住脑袋:“你给它了?万一它钉我小人怎么办?”
“给了,不过不是你的。”言言抿嘴一笑,夜色中女孩身后似乎拂过毛茸茸的大尾巴。
“奸商!”吴佳兴奋地叫道,“不过奸的好奸的秒!下次再开发指纹和唇印好了,肯定卖得更高!”
“别!就这一锤子买卖,我总觉得个人物品流到你们圈子里不安全。”为了应付紧迫的经济危机,江珧同意二手货交易,但稍微缓过气来就决定终止这项业务。言言虽然保证无后顾之忧,但想到自己穿过的衣服在别人手里始终觉得不太舒服。
她一挥手,走向经营到深夜的路边摊:“为了庆祝最后一件东西卖掉,我请你们俩吃烧烤,不怕得癌症吧?”
“你不怕我们怕什么,走!”吴佳把包甩到背后,大步流星跟过去。
素食小动物言言表示加入:“我要吃烤茄子和烤青椒!”
明天不用准点报道,三个夜班归来的姑娘要了几瓶啤酒,就着烤串聊到凌晨一点。秋夜的风凉飕飕的,江珧打了个哆嗦,裹紧风衣外套:“赞助商提供的衣服料子真不错,乱穿也不起褶皱。”
吴佳把最后半片马步鱼塞进嘴里,嘟囔着说:“那是,价格摆着呢,比你在动物园买的可贵多了。如果不是上镜,我们这死工资哪里买得起。”
吃完烧烤,三个姑娘打道回府。走到出租屋附近,莫名其妙看到几辆警车停在路边,红蓝相见的警示灯闪来闪去。这个时间大多数人早已陷入梦乡,可今天周围这片平房和小二层却灯火通明,许多居民穿着拖鞋睡衣站在外面张望。
分钟寺流动人口集中,治安确实不好,抢劫偷盗时有发生,三个人不想惹麻烦,低着头匆匆走进自己家。谁想连高跟鞋都没来得及换下来,门板上就传来砰砰砰的凶猛拍击声响。
江珧看向吴佳,人鱼拍拍胸脯:“不怕,四五个男人我应付得了。”
言言张口,用男性的嗓音大声询问:“这么晚了,干什么的?”
外面再次传来粗暴的敲门声:“查暂住证!人立刻出来,把证件准备好!”
吴佳□□一声:“我说怎么有警车堵着,原来是土匪进村。凌晨一点查房,真够人性化的,要不是房租便宜,谁住这种地方啊。”
江珧心虚,脸色发白:“我以为在本地有工作就不用办暂住证呢,这可怎么办?”
“你是应届毕业生,又有正经工作,应该没什么事吧?”
外面的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摆出不开门就要硬闯的架势。吴佳没有办法,只能打开锁。三个民警一拥而入,笔挺的深蓝色制服让人觉得没干坏事也心生恐惧。
“为了加强社会治安,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把暂住证拿出来。”为首的小警察口头上还比较礼貌,但见这两个艳丽女郎大半夜穿戴整齐,脸上妆还没卸,以为她们是从事特殊职业的,眼神中就带了鄙视。
吴佳率先拿出护照,先叽里呱啦喷出一通意大利语,再结结巴巴地解释:“中文,不会,窝、意大利人,国际友人!”
她神态认真,眼神诚挚,一口能讲相声的流利京片子瞬间扔到爪哇岛去了,江珧几乎想当场跟她绝交。
民警们查看护照,证实签证在有效期内,政策对涉外的人事一直很谨慎,他们放过吴佳,转移到下一个人身上。
“同志们辛苦了,这是我的暂住证、身份证、户口本,请尽管看。”长着娃娃脸的男生递上一叠完备证件。才几秒钟没注意,言言这个狡猾的小东西已经变身成男性,几张随身携带的假证足以应付突击检查,看来是早有防备。
民警把证件还给言言,指着门口的人影道:“这个高个儿是谁?”
卓九尹一步迈进来,木着脸回答:“住隔壁的。”
他身高将近一米九,宽肩厚背大长腿,走近了所有人都得仰视他的脸。不仅高,还帅,小民警胸口憋着一股闷气,口气也不礼貌了,横眉竖眼地问:“暂住证有吗?!”
“没有,我是当地户口。”卓九拿出一整套比言言更加齐备的身份证明,钢印编码清晰齐全,就算当场上网查询也是货真价实。因为有建筑师高级职称,他所在的事务所已经代为办理了北京户口。
小民警翻了半天,没有一点能找茬的问题,只好把东西扔回去:“小子,准备地还挺齐全……”
卓九冷冷地道:“人无远忧,必有近患,还有别的事吗?”
“怎么没?这个半夜穿得妖妖冶冶的小姐,是才下班啊还是刚要去上班?你的暂住证呢?”
江珧花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自己,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狗有狗道猫有猫道,一屋子非人顺利通过临检,最后竟然只剩下她一个正经人类拿不出身份证明,简直奇闻怪事。江珧手里捏着单薄的身份证,嗫嚅着道:“我在中视电视台当主持人,你们可以打电话去电视台问问。”
三个片儿警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同时放声大笑。
“哈哈哈,你是主持人,我还是《新闻联播》播报员呢。跟我们去派出所里住一宿吧,根据上面规定,明天买张火车票送你回老家。”
江珧晕乎乎地被带出门,跟十几个被查获没有暂住证的倒霉人士一起坐上中巴车。她看见卓九和吴佳想出手阻拦,但周围看热闹的人跟赶集似的,当众袭警可不是什么聪明举动。
“想领人也不难,去派出所缴纳罚款,办理正规手续,晚了就遣返回原籍了。”民警说完这句话,车子开动了。
卓九站在原地愣一会儿,接着回头奔向自己的suv。吴佳急得要命,连声问:“这可怎么办?没钱没行李被送回四川,那路上吃什么喝什么呀,带子可没本事跳火车!”
言言捅了她一肘子:“号码你有的,赶紧给图魔王打电话。”
吴佳如梦初醒,猛拍后脑:“对啊,瞧我都急傻了,他肯定有门路捞人。”说着掏出手机,按下标注为“世界上最讨厌的肉山大魔王”的联系人。
破车晃晃悠悠开了二十分钟,在当地派出所的门前停下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三无人员小鸡一样被赶下车,分成男女两拨进入拘留室。
不知道是帝都要迎接什么国际会议,这场以治安为名的大规模突击行动成果颇丰,小小派出所已经被塞满了。打电话找关系的,塞钱恳求通融的,互相抱怨的各种方言融汇在一起,加上数不清的体香汗臭屁味,汇成一大锅让人难以下咽的杂烩粥。
铁门轰然关闭,江珧垂头丧气地看向周围环境:屋里灯光昏黄,两条破长椅坐满人,十几名女子要么百无聊赖玩手机,要么吞云吐雾抽香烟。她们大多数都披散着色彩鲜艳的长发,上身穿毛衣下身却是超短裙。
“来,坐这儿吧。”一个涂果绿色指甲油、脚蹬恨天高的年轻女孩让出一点位置,让江珧坐她身边。
江珧双腿发软,接受了邀请。“谢谢你。”手边没有镜子,她觉得觉得自己的脸大概也跟这女孩子差不多——满面残妆、神情疲惫。
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后半夜的时光不能躺也不能走,女孩儿无聊地跟江珧搭讪:
“姐妹儿,最近活儿不好干吧。”
带子脑子里晕沉沉的,想到寒窗苦读十多年好不容易熬到毕业,找到份体面的正经工作,居然还会因为暂住证被拘留,一时间心如死灰。
“确实很不好干。”
女孩儿继续发问:“你也是日夜颠倒的班?”
“嗯,工作时间不固定。”
对方上下打量,看见江珧穿着质地良好、款式优雅的名牌外套,伸手摸摸料子:“这衣服真好,很贵吧?哪里买的?”
江珧哪里有力气想这些,含混回答:“赞助的。”
女孩儿羡慕地叹道:“哇哦!真好,高级的就是不一样。你第一次进来?”
江珧泪目:“是啊……”
女孩儿拍拍肩膀安慰她:“别怕,只要不是抓现行,罚点钱教育教育就放了。”
带子心中疑惑,没暂住证还分现行不现行?
几问几答过去,屋里其他人的目光也扫到江珧身上。她跟别人的穿戴打扮都不一样,没染发也没涂指甲,清水挂面的黑头发垂下来,跟清纯大学生似的。
众女心里不约而同想:高级交际花跟站街的就是不一样,看着就良家。
江珧哪里见过这种世面,还以为屋里所有人都是因为没暂住证被扣留的,谁知她们大部分都是特殊职业工作者,突击扫荡行动中被拘留的。
江珧半夜下班,没来得及卸妆也没脱上镜的衣服,被她们当成高级坐台小姐了。隔壁的女孩儿抱着小白领向金领取经的心态,不断问她出去一次多少钱,固定客户有几个,把江珧问得一头雾水。
这边厢图南正在夜店泡妞,接了吴佳的电话,扔下卡就冲出去,轰轰轰开着跑车直奔派出所。
他一边驾驶一边破口大骂:“都他妈吃鱼刺长大的吧,脑壳里有一毫升脑汁吗?你爸是不是扔了孩子把胎盘养大了?就这么丁点小事儿,眼睁睁看着她给抓走了!你说养你有什么用,留着配种我都嫌仔鱼智商低!”
吴佳被骂得狗血淋头,嗫嚅着说:“当时周围好多人,我要是打了警察,不好处理后果。”
图南气冲冲地咆哮:“呆九哪里去了?”
“他去派出所排队,走程序交罚款……”
吴佳一句话没说完,让图南吼回去:“脑子都让精虫灌满了!大半夜的,那是人呆的地方吗?一小时、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骂了一路,到了派出所,图南把车往大门口一横,斜插两个车位,亮着大灯就往里走。
门口值班的民警鼓起肺刚想吆喝他,看见车头和牌照,咻地又把气呼出去了,嘬着牙花子嘀咕一句:“操,五百万的改装跑车,还是让所长撩虎须去吧。”
图南刚从夜店出来,脚蹬短筒黑军靴,亚光窄脚皮裤,脖子上挂一条山羊绒围巾,要是心情好笑着,就是风骚纨绔。可他这会儿凤目含威,往门口一站,嗡嗡嗡的人群自然分出条路,把他让进去了。
卓九的高个子戳出别人一个脑袋,鹤立鸡群捏着表格排队,图南越过人群狠狠剜了他一眼,二话没说径直走向所长办公室。
被周围的女人问了半天,江珧回味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一口老血涌上喉头,险些当场郁闷死。被误会成这样,再解释也是越抹越黑,她连学校和工作单位都不敢提,只能去墙角蹲着种蘑菇。
拘留室的铁门再次打开,屋里瞬间安静了,一双眼熟的长腿迈进来,她真有点看到末日救星的感觉了。
“我的肝儿,你可受委屈了!”图南扑上来,亲了江珧一脸口水,那双威仪毕现的美目瞬间化作水汪汪的小鹿眼。
“你身上这味儿……”扑鼻一股酒精和香水的气味,江珧撇开脑袋推开图南,本来烂透的心情更跌至谷底。
“冷吗?饿吗?没人欺负你吧?”图南嘘寒问暖,殷勤地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引得屋里众女又羡又妒。顶级的相貌,顶级的体贴,到哪里找长得跟明星似的客人?
“我接了电话就赶紧放下工作来接你,生怕耽误了。”
江珧心想这酒色二气,恐怕是放下夜店的妹子赶来的,也没心情多说什么,低着头就出去了。本来没觉得违法犯罪,可在这种环境里蹲了两个多小时班房,当真有点羞于见人的感觉,只想找个包捂住脸。
黑白色的跑车绝尘而去,后面跟着辆半旧的suv,差了两秒被红灯隔住了。
一女冲着窗户外面喷出口香烟,尖着嗓子啐道:“人家巴巴地赶来了,还拉着脸给气受,我要是有这么个开兰博基尼超跑的火山孝子,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
她的“同事”笑道:“人家会矫情才能混成这样,你啊,跪舔也就五百块一次!”
那□□不愠不火地又吐出一口烟,舔舔嘴唇说:“要是刚才那个,就算是个穷小子,一毛钱不给我也愿意。”
流莺们一阵哄笑,心照不宣地点头。
注:火山孝子,指拜倒在女人裙下,一掷千金的男人,□□用这个词称呼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