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外婆飞快的丢下怀里的工具,她奔到林希的身边,腿肚子猛地一软,她竟跪在了地上。
她颤抖着双手,伸出双臂,紧紧的抱着林希的尸体,满脸不相信,她眼泪悄然无声的落下脸庞:“希儿,别睡了,起来给外婆背诗,别睡了,希儿现在睡着了,晚上你不要闹外婆哦……”
“好希儿,今日的字帖练好了吗?再不完成,外婆要打你屁屁了哦。”
“希儿……你别睡了,你看看外婆好不好!!!”
“希儿!外婆的希儿啊!!”
林外婆下巴抵在林希的头顶上,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到林希苍白的小脸上。
“希儿,跟外婆说一句话吧。”
林外婆贴在林希冰凉的小脸上,感受不到林希身体上传来的暖意。
突然内心积压多年的委屈爆发了出来,院子里传出歇斯底里的哭嚎声。
连带着她女儿女婿去世的委屈悲痛,一齐嚎了出来。
“我的茹儿!!!”
“我的希儿啊!!”
“你让我怎么活啊!!!”
“怎么活啊!!!”
林外婆的哭嚎声,引来了周围邻居的围观。
众人看着林希脸色苍白的躺在林外婆的怀里,一时间就知道了,所有人都露出一副怜悯的样子。
林外婆哭的太过于凄惨,就连当时刚刚上任的花村长都赶来了。
她来到林外婆的家里,看到院子里的场景,心里忍不住的抽疼。
因为她知道,林外婆家里屡次遭遇不测,如今,最后的血脉也没了。
花村长慢慢的蹲在林外婆的面前,伸出手将手掌放在了林外婆悲伤抽动的肩膀上,叹了一口气:“节哀。”
林外婆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庞,痛哭流涕道:“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对待我!!!我一个将死的老婆子,眼睁睁的看着我自己的孩子们一个个离我远去,这让我如何节哀。”
林外婆鼻涕眼泪乱流,一脸哀痛的抱着已经僵硬的林希,不撒手。
花村长能够理解林外婆的心理感受,她看着面前头发花白的老人痛哭流涕的模样,忍不住鼻头一酸。
花村长低头用衣袖轻轻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安慰道:“让孩子入土为安吧。”
林外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着,可抱着林希的双臂依旧是紧紧的。
“林家阿婆,让丫头入土为安吧。”旁边围观的村民见不得这个画面,都忍不住的一边用衣袖擦自己的眼泪,一边安慰着。
这个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好受,谁家都有孩子,好生生的孩子突然没了,这让当家长的如何承受的了。
“让我跟希儿一同去吧。”
林外婆眼神空洞,眼泪早已经流干了,此时怀里抱着林希,慢慢的有了寻死的想法。
“林家阿婆!!!你且不要做傻事!!”花村长一把握住林外婆的肩膀,一脸的激动。
“活着没意思了,实在是没意思。”林外婆空洞的眼睛里,满是通红的血色,她抬起无神的眼睛,望向远处。
“我的女儿女婿都在九泉之下等着我呢,希儿被我害死了,我要到地下给他们赔罪。”
说着将头颅垂在了林希小小的肩膀处,伸手摸着林希鼓鼓的肚子,放声大哭:“都怪我啊!!我要不是今日蒸了馒头,希儿就不会贪嘴!我的希儿啊!!是外婆害死了你!!外婆不该让你饿了那么长时间!是外婆的错!!”
“也不知道你娘怪不怪外婆,如果怪罪的话,那外婆就跟你一起去见你地下的娘亲!!”
说着林外婆抬起头,眼神中浮现一抹坚定,她突然挣脱了花村长的禁锢,抱着林希就往一旁的墙上撞去。
花村长看着林外婆想死的这般决绝,一时间冲了上去。
硬生生的将林外婆撞的飞了出去,花村长自己却来不及收敛力气,肩膀直接撞到了墙上。
花村长抱着肩膀,痛的龇牙咧嘴,她转过头看着一脸麻木且狼狈的林外婆怀里抱着林希躺在地上。
花村长对周围的群众说:“将林家阿婆看好,莫要让她再次寻了短见。”
此话一出,热心的群众往林家阿婆的身边围了上去。
林外婆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被周围群众从地上扶了起来。
花村长看着林外婆颓废的坐在地上,怀里还紧紧的抱着林希小小的尸体。
她叹了一口气,对离得最近的一个女子吩咐了一声:“去告诉咱们村打棺材的老湖,准备一副元宝棺,算我账上。”
那女子得了令,就出发去打棺材的老湖家了。
花村长看着毫无生气坐在地上的林外婆,捂着疼痛的肩膀,蹲在了她面前。
林外婆听着周围邻居的好言相劝,表情却未曾有所变化,人说的再多,林外婆却抱着林希,不为所动。
花村长看着林外婆的态度,心里觉得林家阿婆就是一心想死。
或许林家阿婆死了,她心里也就不煎熬了,可是作为一村之长,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命就死在自己眼前啊。
花村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林家还真是多灾多难。
突然,花村长脑子里想起一个事。
花村长凑近林外婆的面前,一字一句的问道:“林家阿婆,您刚强一辈子,您就甘心就这么一辈子结束了?”
林外婆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她缓慢的张开嘴巴,无力的说:“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勇气活在这个世上,我女儿女婿都死了,都离我而去,我还把我女儿唯一的血脉给害死了,你让我有什么脸面独活在世上。”
“那你真这么一说,我觉得,林家阿婆你啊,确实该死!”
花村长此话一出,周围的群众却都皱起了眉头。
“村长!!你这那是劝人啊!你这明明不就是在嫌人家活的太长嘛!”一个女子忍不住去扒拉花村长的胳膊,一脸愤恨。
花村长看了那个女子一眼,继续说道:“我可不是觉得,你因为人都不在了,然后你又觉得你对不起你女儿,所以没有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是……你女儿那件事还没有讨回公道!你还没为你女儿讨个公道!!你就这样去死!!你可还记得,你的女儿!她跟她相公,他们二人!此时死不瞑目!”
花村长将这一大段话说完,心里也像打鼓一样,她也不确定自己的这段话能否让林外婆断了寻思的念头,暂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林外婆听着花村长嘴里说的话,眼神里竟然闪过一丝光芒。
花村长捕捉到了林外婆眼神里的转瞬即逝的光,她趁火打铁的说道:“林家阿婆,您难道不想给你女儿讨个公道吗?”
“当然想!!”
林外婆突然眼神变得恶狠狠了起来,毫无刚才颓废的模样。
林外婆怀里抱着林希,咬牙切齿道:“那群不是人的东西,自己过上吃喝不愁的好日子了,却忘了自己干过的腌臜事了!!”
花村长看着林外婆眼睛里的无神被怒火点燃,花村长知道了自己的一番话起了作用。
于是假装看不到周围群众惊奇的眼神,接着刺激林外婆,她说道:“我觉得,林家阿婆,你若是现在死了,那你女儿就是死不瞑目了,那群坏人也得不到应该有的惩罚,也没有人去告发他们,他们岂不是更加为非作歹?”
林外婆转过头,一脸的愤恨,她看向花村长,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死了,要死,我也得带上那群腌臜东西!!让他们在黄泉给我女儿女婿跪地磕头!!”
花村长看着林外婆目前丝毫没有了想死的念头,心里也很激动,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花村长点了点头,安慰道:“您这样想最好了,让您外孙女,入土为安吧。”
林外婆听着花村长说到自己的外孙女,忍不住的伸手抚摸着自己外孙女儿冰凉的小脸:“我对不起我的希儿,希望希儿不要怪外婆,等外婆跟欺负你娘亲跟爹爹的人算了帐,就去地下陪你。”
说着林外婆将脸庞贴在了林希的小脸上,泪珠落在了林希的脸颊。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夜晚。
元宝棺是专门放置早夭孩子的棺椁,因为是意外死亡,所以得当天埋葬。
林希还小,还不能立碑,就被葬在了宅子不远处的小河边。
一切后事处理好之后,花村长准备离开林外婆的院子,她回过头看着院子里黑漆漆的,还是忍不住去跟林外婆的邻居知会了一声。
希望他们多多关注一个刚失去孙儿的老人,别让林外婆再次寻了短见。
就这样,林外婆靠着想为自己女儿讨个说法的愿望苟延残喘着。
只不过偶尔有时候,她会摸着林希写过的纸张,心里默默的想着那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小丫头。
说来也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那个县令不知怎么的被上面的人检举有不好的作风,上面突然派一位新的官员来调查事情的真相。
谁知道那个官员一时间竟然被欺骗了过去,林外婆想着自己申冤的机会到了,于是托人用自己的鲜血写了一封怨书。
递给了那个官员,谁知道那个官员竟然不当回事。
“不看不看,本官有事要忙,哪能顾得上管她这几年前的事情了!”
摇着头,让人哄林外婆走。
就在林外婆心如死灰,以为这辈子就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死不瞑目的时候。
一位年轻的姑娘走了过来。
林外婆识得这位姑娘,这位姑娘是随着那位上面派来的官员一同前来调查的。
这位姑娘,接过了林外婆手里的怨书。
仔细看了起来,谁知道,刚看完,眉目一瞪,秀丽的脸庞上充满了愤怒:“可恶,竟然有如此视人命如同草木之人!!!”
林外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抱住这个女子的大腿,哭诉道:“这位娘子!!我看您身份尊贵,若是您高抬贵手,给我讨个说法!老婆子我死也愿意!!就求您可怜可怜我那死不瞑目的女儿女婿吧!!”
女子心善,看不得老人哭泣,她连忙一把搀扶起来林外婆,一脸保证道:“这位婆婆,您且放心,这事交给我!若情况属实,我定会为您讨回公道!!”
林外婆激动的哭了起来了,这么多年,自己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女子征求了林外婆的同意,将怨书放进了自己的怀里,转身准备去找那个官员。
林外婆赶紧拉住她的手,问道:“这位娘子,贵姓啊?”
那女子莞尔一笑:“我姓云。”
林外婆默默的记了下来。
过了不久,镇上就贴了告示,那名县令因受贿,随意杀人罪被判了秋后问斩,而那名镇上富户人家的主人,也被抄了家不仅是杀了人,还与那个县令私下吞了不少银子。
当林外婆让别人读那张告示的时候,她激动的满脸泪水。
她忍不住撕下告示,痛哭流涕:“天不忘我!!终报此仇!!”
就这样,林外婆怀里揣着那张告示,一脸如释重负的走回家。
在路上,她听到的都是恶有恶报。
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外婆怀揣着那张告示,来到了林茹和关氏合葬的坟墓上,点了火。
林外婆看着告示在火盆里烧成灰烬,她看着眼前凸出来的小土堆,叹了一口气:“茹儿,你们在哪里过的舒不舒服啊,希儿有没有不乖啊?这是坏人的被砍头的告示,我呀,为你们报了仇!也算是干了一件好事了。”
说着林外婆居然哭了起来:“可怜了我的希儿,若不是我个老婆子废物,也不至于让我的希儿一个人去找你们。”
说着她抹了抹眼泪,说道:“你们放心吧,我马上就去找你们,只不过啊,我得去希儿那里看一趟,我去看希儿了,你们别急,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们。”
说着,林外婆转身,一步一步的离开了。
风吹动林外婆已经全白的银发,就好像林茹在为母亲梳理头发。
林外婆坐在林希坟前,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装的毒药。
她慢慢的开口道:“希儿,外婆去找你了,好不好?希儿,你来接外婆吧,好不好?”
夜晚的风静静的吹着,没有人回应林外婆的问话。
就在林外婆仰头想服毒自尽的时候,突然安静的环境突然响起一声:“嗯……”
林外婆一个激灵,连忙站了起来:“希儿!!是希儿吗!!是希儿来接外婆了吗??”
就在林外婆激动的大喊的时候,突然一个地方传出了婴儿的哭声。
林外婆拔腿就迈着步伐去寻找哭泣的来源,终于在自家废弃的狗窝里,发现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林外婆心疼的将婴儿抱进怀里,听着婴儿响亮的哭声。
林外婆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希儿小的时候也是这般,她小心的掀来被褥,发现婴儿是个男孩。
“可怜的孩子。”林外婆看到这个婴儿,仿佛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外孙女儿。
于是她也忘记了自己要寻死的念头,小心的将孩子抱进了屋子里。
“就给你取名叫狗剩吧,狗窝里剩下来的孩子,贱名好养活,我们老林家命不好,就不让你姓林了。”
院子里,风卷起三个旋儿,三个旋儿两大一小挨在一起,在院子里转了好大一会儿,慢慢的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