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来不喜杜鹃,觉得它艳丽得如同一曲离歌。三月暮。杜鹃花开,满山满坡。他说杜鹃静美,细丝蕊,薄叶瓣,缠绵的像一个春日的梦。她的发丝在他的指间,轻轻地绕,绕成一次春心萌动。颜,植一院落的杜鹃可好?前院的草,他一棵一棵地拔掉,白净的手指上有新鲜的春泥,他询问她的时候,笑容温暖。她想:他是决定了的,那一棵棵青翠葱茏的草,已经离开了土壤,毫无生气地堆在一起,像是一座坟。安静地对他笑,安静地点头。然后,安静地离开。爱,就像是自己和自己的对手戏。懂与不懂,痛与不痛,是留给自己的度。当然会明了,却仍旧委屈,因为,最终伤的还是自己。坐在秋千上,她苦笑着,荡一场寂寞。慕桑,一直没有问过你,日日相陪的,那个被你唤作颜的女子,你可是懂得?她原本想如此问问,可话到嘴边,又被自己驳了回去。到了最后她还是沉默。她怕说出来,那伤、那痛,更加赤裸。于是低下头,把那一眸的潮湿藏躲好,她暗自叨念:那片片春日花海,从来不属于我。习惯游走在温暖的边缘,做世间淡漠的客。她尤记得他第一次走进这所院落,脚步小心地寻找着空隙,是否,那一眼,这矮草凄然,成了荒冢,而自己,是否成了《聊斋》里,那个被写成鬼魂的女子。颜这样想,却从未问,而他亦未曾说过。心里感念,是他的陪伴,言语轻轻,笑意浅浅,在这一丛草色淡薄里,她第一次感受。很少有人唤她的名字,深居简出,她几乎成了遁世的人。颜——他总能唤出一丝轻柔,一缕甜软,她第一次觉得,这是一个如此美好的字。开始跟着他的脚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周游,心甘情愿地做他背后的影,在那一刻,她不再是自己。他喜欢花,尤其。他说,等待花开,就是等待幸福。可是,他却没有留意,她的小院里,阳台、书桌上,肆意生长的从来不是花,是一支支孑然的绿。她们清冽明显,却没有被他发现。颜,下个月出发去和顺吧,常常听你说起那里的好,不如,再去看看?是的,还记得他第一次寄来的信,他说,能用文字堆砌梦想的人,一定是敏慧轻灵的。他说,如果她选择流放在那一方净然之地,他愿同往。颜,如果你要远行,记得让我陪着。她听了,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幽幽地问:慕桑,一夜的雨,花怎样了?唔,还好,你应该出去看看,清丽了许多。你喜欢这里么?喜欢,只是太过安静,想着等我们这次回来,还是去市区看看,你说呢?又是一个选择,他总会把一些问题丢给她,无心的,无意的,自然。摆弄着书桌上的绿,生机盎然,只给她们一小杯水,她们便能活出十万分的新鲜。颜有时觉得,做一株植物也蛮好的,扎下一颗根,走完一辈子。手下是一本《似水年华》,昨夜看的,不能睡,她睡眠向来不好,这已经成了习惯,可这习惯跟着他的到来有了改变,白日里陪他游走,夜晚独守孤单。累,是真的累。她觉得连呼吸都沉重,是因为想要索取一点温暖,而持续的妥协,是对自己,还是对所谓的爱,她说不清楚,这里面,他也是无辜。颜不忍责怨,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的潮湿,说道:慕桑,不去和顺了,一些梦想,只能到达一次。那明天就去看房子吧,市中心的,一切都弄好了,因为想给你惊喜。你去看看,一定会喜欢的。“惊喜,喜欢,一定”,这样的词,很笃定,是要去看的,再退一下,或许就能一辈子了。颜如是想。关上小院的门,她认真看了一眼那一丛一丛的花,极其鲜艳。车子在楼群里穿梭,颜觉得有些头痛,闭了眼睛,不知觉地沉入一个无梦睡。被叫醒的时候,她看到了已站在车窗外的慕桑。她觉得有些抱歉。下车,一路跟着他走,走进一所院子,满是花,各种颜色缤纷。进门,很大的房子,复式,色彩明亮,家具是欧式风格,高贵典雅,处处都有花的影子。颜,快看看,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他笑得特别欢畅。她望了望房子里的布局摆设,然后困惑地看向他:慕桑,我们相爱了么?她停下来,幽幽地问。慕桑一时怔住。或许,你自己也不清楚,像我一样,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你知道我不喜欢什么吗?我……慕桑,你发觉我们之间的距离了么?从开始到现在,你在前面,我在后面,这就是不同。可是,我们一直相处很好。你走进我的生活,你带我四处走,你为我布置,你为我植满院的花,你说我们在这里生活,可是,你不知道,也不曾问过,我需要什么。你不喜欢?如果你肯认真想想,你会发现我们不是一类人,你看,你在阳光下,我在影子里,就是这样。安静的一个月,慕桑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没有再来,但偶尔的问候从未间断。他说:终于看清,那个小院的景色,原来一直都不属于我。他说:等我整理好感情来看你,犹记得初见时你的笑,比花儿还美。安静的午后,颜坐在秋千上恍惚,方看到,院子里的杜鹃已经枯了。仿佛应了那句戏词:曲终人散,不见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