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人间炼狱
京兆府方圆十里,大大小小数条街弥漫着血腥气,一直延伸至百里外那座威严的皇宫。天子脚下,人间炼狱。
陆歌站在京兆府两座雄师大门前,目光呆滞,眼神恍惚,久久不敢推门而入,一位身着秀气俊朗男装的少女悄然从天而降,远远跟在少年身后。
撕开封条,厚重的大门轰隆打开,一股血腥气味扑鼻而来,入目的是横七竖八倒下的尸体,皆是京兆府的衙役侍卫。有的斜趴栏杆,被一剑封喉;有的仰面朝天,被一刀穿胸;有的三两成排跪立,被自己的长矛穿心成串;交杂的血液汇流在一起,顺着阶角流到中庭,被艳阳高照,晒干、晒臭。艳阳高高照,人间尸骨臭。
陆歌从一个个倒下的尸体上一步步跨过,朝着关押犯人的大牢内走去,身后少女面色惨白亦步亦趋。
从中庭到牢房短短几步路,陆歌走的无比艰难,拖着僵硬的脚步再一次推开一扇破败的大门,一股刺鼻的气息瞬间涌上门口,冲上陆歌鼻梢,陆歌一个没忍住,艰难的干呕起来,眼眶通红。
入目的是一片人间炼狱,地府阎罗殿。陆歌面如白纸,神魂散乱,一下子跌倒在地,失去了所有力气,久久站不起身。
一片大牢内到处都是滚落的头颅,残破的四肢百骸,全部都是陆歌熟悉的面容;那些往日有血有肉的脸庞,那些陆歌爱恨交加的高低身影,如今都无声无息的贴在冰冷的地面。
“球儿……“陆歌神魂一震,大喊一声,两手撑地努力想要爬起来,可是四肢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不听使唤的瘫软。
李恨蝶见这人间惨剧,惊吓的说不出话来,眼眶通红,一滴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想要将陆歌扶起,却被陆歌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狠狠推开,陆歌恶狠狠道:“滚啊!你滚开!”
陆歌扒开面前的无头尸体,踉跄的朝里边走去,几次被脚下的各样的残肢断臂绊倒,口里呼唤着“小混球……小混球……”
鲜血染红了老旧的牢房梁木,上边悬挂着滴着汁液的五脏六腑横肠,被刀劲撕碎的尸体横七竖八交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头,谁是谁的手。
一座大牢几十牢房上百来人没有一个完整的尸体,有一颗完整头颅已是全尸。
陆歌扒开一只断臂下的一颗头颅,翻开一看,头颅的主人陆歌很是熟悉,是那堂弟陆元庆的尸首,头颅犹然面带微笑,欣喜,显然到死的时候都不明白发生的何事,陆歌放眼望去,这样的面容比比皆是,有整张脸被钉在墙上的陆家老妪,有被削去半颗面容正当豆蔻年华的堂妹,有被一脚踩烂的陆家稚儿,凡是还能看着面容的,无一例外,脸色带着微笑,和祥;至少在他们死之前,是开心的。陆歌伸手将陆元庆,这个陆家除他之外最天才的少年缓缓闭眼,陆歌艰难的呼吸着,眼角通红,他没有哭。
陆歌浑身血迹模糊,在一堆残尸里继续翻找,他看见了陆家门房的尸首;看见了为陆家持管三代的管家老头;看见了之前被他轻而易举擒拿的陆家另外两杰,少年陆强、陆原;看见了陆家很多跟他亲疏远近的人儿的’蛛丝马迹‘。
可唯独找不到他想要找的人。
终于,他看见了一个身躯,尸体仰倒,身上被刀刮得七零八落,面部似被火烧一般,印着焦黑的指印,正常人根本已经分辨不出其模样,但却是目前为止第一个尚留‘全尸’之人。陆歌能认得出来,其正是陆歌那个亲爹,陆家家主陆江。
陆歌跑过去拽着尸体使劲摇晃,语无伦次:“你给我起来,起来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话啊……。”
“小混球呢?你不是说要保护好他的吗,他人在哪?……你回答我!!”
“你为什么要死,你不能死,你没有资格去死,你快回答我!把小混球丢哪啦!!……”
陆歌瘫倒在地喃喃自语:“没有我母亲的同意,你没有资格去见她,你这样的人凭什么?"
陆歌呜咽,却没有流泪,看着这一幕的李恨蝶心肝都要疼裂了,眼泪大颗大颗的落,没敢哭出声。
陆江尸体双臂大开,死前显然是在庇护着谁,陆歌将其放下,向其身后走去,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端倪,角落里,一颗别着羊角双髻的稚嫩女童头颅安静的待在角落里,被整齐切下的粉红衣裙身躯落在不远处,满身鲜血,身躯两只小手还在死死抱紧一只肥嫩断臂。
陆歌连滚带爬过去,颤颤巍巍将女童头颅和身躯放在一起,摸了摸女童怀里抱着的肥嫩断臂,发了疯一样翻遍四周。
许久许久,陆歌翻遍了牢内所有角落,再没有发现任何他想找到的残尸断臂,或许,已经化为灰烬?或许犹有生机?陆歌凄惨的笑出了声,怎么可能呢,连他这个最希望小混球还活着的人都不相信。
陆歌将女童头颅抱在怀中,看着她稚嫩的脸庞,终于绷不住哭出了声。女童他只见过几面,第一次从青城山回长安城从苏府回家后他那堂爷爷,满头白发的老人带着女孩要来见他,可是当时陆歌尚在气头上,以为陆府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便没有出来相见,老人理解陆歌的心思,以为来日方长,便带着灵动的女童离开,岂料整整三个月时间,陆歌再没有出门半步。再一次,应该是在落剑山大考之前陆府祭祖动员那会,不过陆歌当时没有留意到女童,何况当时场景,女童只得远远站在人群之中张望那个名满京城的自家哥哥。
不过那几个月陆歌是知道而且留意这个女童的,因为一个小胖子时不时在他耳边叨唠着这个灵动的女童,说他跟女孩关系很好,女孩很是羡慕自己那个名震长安的哥哥。女童名叫陆冬儿,是陆歌堂爷爷陆家白发老人的孙女,两岁之龄,极为秀气灵动,很是讨人喜欢。陆歌回想自己与女孩真正意义上相见只有一次,那就是被关入大牢那会,然而彼时也只是惶惶不安,各自相望罢了。
“冬儿!”陆歌轻轻呼唤,“陆哥哥在这呢,你能睁开眼看看哥哥吗?”
久久沉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亲人永逝,阴阳两隔。
陆歌泪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陆哥哥来晚了……”
李恨蝶几度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