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与他何干?”
沈冬侨把自己的唇咬出了血,可是恐惧依旧包围了他,如蛆附骨。
“你说的对,”彦文濯接着他的话,看着沈冬侨的眼睛问道,“谁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那么冬侨,为什么我就不配活着?就因为我是山匪之子?”
“向阳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而你为了一己私欲,滥杀了那么多人?”
沈冬侨心中激愤,揭穿彦文濯偷换概念的意图。
彦文濯苦笑一声。
“我也曾寒窗苦读,我也曾想做个好人,我也想一辈子守着秋芸,还有我们的孩子安稳度日……可是我要活下去,就只能做一把杀戮的刀。”
彦文濯眼中似有泪光,他闭了闭眼睛,片刻间眼中的柔软又消失殆尽。
“真正要屠戮呼啸村的那个人不是我,他在京都,在那高堂之上,”彦文濯加重了语气,指着许鹿回的方向道,“也是那个人让他千里奔袭,留下你的一条性命!”
“生死只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彦文濯叹了一口气,道,“冬侨,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沈冬侨心中钝痛,他知道彦文濯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可是他有一句话说的对。
周向阳的生死也在他一念之间。
“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让我守口如瓶。我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沈冬侨顿了顿,抬头盯着彦文濯,“放了周向阳!”
“好,成交!”彦文濯没有犹豫,他望向车外,“不过,冬侨,你想好怎么道别了么?”
……
沈冬侨走下马车。
他慢慢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遮住领口的伤痕,
擦去脸上血渍和泪痕。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他不想让周向阳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模样。
周向阳正踏马而来,黑土乌黑的鬃毛在阳光下反射出光晕。
像一个所向披靡的黑骑士,耀眼地让沈冬侨心动,也心痛。
周向阳看到沈冬侨,也看到骑兵。
但是他没有停下,反而越跑越快。
他不怕这是陷阱,
他只怕沈冬侨一个人落入陷阱。
“冬侨!”
沈冬侨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是听到那周向阳一声后,依旧忍不住又向前走了一步。
他站在骑兵后大喊着:“快停下!”
周向阳勒住了缰绳,鬼头刀立在身前,一人一刀,却有着抵御千军万马的气势。
“冬侨,不怕,我很快就会来救你。”
“不用了,你不要过来,”沈冬侨却摇了摇头,道,“我要回家了。”
“你说什么?”
周向阳像是听不懂沈冬侨的话,
他看着沈冬侨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身边没有人挟持。
周向阳不再迟疑,拿着鬼头刀就要冲进方阵,骑兵举起了盾牌将其隔绝在外。
沈冬侨他用力推开面前的骑兵。
“让我过去,”沈冬侨回头喊着,“彦文濯,让我过去!”
“让他过去!”
彦文濯站在马车上发出了指令。
骑兵层层分开,让出了一条路。
沈冬侨走向周向阳。
周向阳将他拦在怀里,闻到了一阵血腥味。
“你哪里伤了?他们打你了?”
沈冬侨只是摇头。
彦文濯让骑兵撤到了后方,独留两人在原地。
最后的道别,他不介意给沈冬侨再留一些体面。
“你怎么说服他的?”许鹿回在马车边问道。
“我只是告诉他真相,”看着远处相拥而立的亡命鸳鸯,彦文濯忽然问道,“羡慕么?”
“有病就去治!”
许鹿回头也不抬,转身就退回了原位。
“可我羡慕……”
彦文濯的声音很低,瞬间消散在风中……
……
“向阳,去边关吧。”
沈冬侨退出了周向阳的怀抱,艰难开了口。
“我们一起走,去找祁家军,去见祁老将军。”
沈冬侨只是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我不能跟你走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是不是那个人逼你的,你别怕他……”
周向阳不信沈冬侨会离开他。
“没有人胁迫我,”沈冬侨的声音犹如一潭死水,失去了生机,“是我自己要跟他们走的。”
“为什么?冬侨,你到底怎么了?”
“齐王已经答应让我重新掌管沈家,沈家不能无后……向阳,我很感激你这些日子帮我助我,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冬侨逼着自己抬起头,逼着自己不再退缩,逼着自己说出违心的狠话。
他从怀里取出了从族谱上写有他们名字的那一页纸,然后当着周向阳的面,毅然撕碎了它。
纸片扬起,周向阳没来得及抓住,就被吹散在风中。
“你在做什么?冬侨,这是我们的……”
周向阳凶狠地质问,红了眼眶。
沈冬侨没有动,
他头晕目眩,
灵魂和身体已经割裂开。
他残忍地用言语伤害着自己最爱的人。
“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钱,女人,我都可以给你……我们断了吧……”
周向阳扑抓着那些纸屑的动作停了。
他没有再问沈冬侨为什么,
只是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像个做错事却又不知道错哪里的孩子。
他低吼着。
“沈冬侨!你他妈再说一遍?”
周向阳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沈冬侨的名字。
伤心,愤怒,绝望,
或许都有,
或者更甚……
沈冬侨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掌,
用疼痛麻痹自己。
“周向阳,你难道还不明白,娶的人是沈冬娇,自始至终都不是我沈冬侨。”
……
世界安静了,只剩下风的沙沙声,
周向阳脸色惨白,他眼中的光就在刹那被打散了。
疼痛从心脏开始蔓延,让他魁梧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
同样的痛也反噬着沈冬侨,他咽下喉间的腥甜。
“既然你不要钱,也不要女人,那么我就送你一个秘密吧,”沈冬侨又从怀里取出了另一张纸,还有那副银手镯,“你的母亲是北蛮的王女乌苏,你身上留着一半北蛮王族的血。如果早知道你的身份这么麻烦,或许我该早点离开你的……”
周向阳看着他,没有接。
沈冬侨就退了一步,把东西放在了地上。
“如果我是你,就带着这些去北蛮,找你的亲人,或许他们能保你一命……”
沈冬侨说完,转身就走了。
他挺直着背,没有再回头。
……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陷入泥潭,那么有他就够了。
他本就是已死之人,
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如果他没有重生到这具身体,
让“沈冬侨”悄无声息的死去,所有的厄运就不会开始。
他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是他上辈子做了多少的错事,
才会让他重活一世,依旧要受尽苦楚和折磨。
如果真是命运的安排,他就接受。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如果没有遇到他,
周向阳的身世或许永远都不会被人知晓。
他可以在呼啸村与世无争地过完一辈子。
呼啸村的村民们也能好好的活着。
胖姐,二墩儿,东哥,李大爷,丫丫……还有朱俊生,都能好好的活着……
“沈冬侨!”
身后传来一声周向阳的嘶哑的喊声,沈冬侨却不再停留,上了马车。
走吧,向阳,
远离这里,
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不要再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