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冬侨开始呼吸急促,脸色瞬间从白转红。
他看着沈春凝不断摇头。
“冬侨,你怎么了?哪里难受了?”
沈春凝原本要跪下迎太后,现在也已经顾不上礼仪。
沈冬侨不答,重新闭上了眼睛。
太后走到床榻边,只看了一眼已经了然。
她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沈春凝一人在侧。
“太后,冬侨他……”
沈春凝有些紧张地解释道。
太后没有拆穿,只是坐了下来,缓缓拨动着手中的佛珠。
“无事,待会再让太医看看。”她的目光轻轻停留在装睡的沈冬侨身上,道,“春凝,有个事哀家要与你说。”
“太后请说。”
沈春凝惶恐地小步向前,跪了下来。
“齐王已查明,当初杀害你们父母的罪魁祸首,就是秋名山的山匪。这些穷凶之徒在月前已被祁小将军剿灭。当下,皇上也已经下旨,势必要消灭残党余孽,也答应会帮沈家渡过难关……”
沈春凝跟在太后身边的时间不算短了,又怎么听不懂其中的意思。
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她听,不如说是说给沈冬侨听的。
天子都下了旨,
就意味着沈家的事已经盖棺定论。
这是在告诉他们不能再追查下去了,已经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沈春凝脸色一白,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伏地深深叩首。
“谢陛下,谢太后……”
床上的沈冬侨依旧一动不动,
只是他胸前过度的起伏出卖了他。
太后收回了视线,姣好的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哀家已经命人去接秋芸,你们姐弟三人很快就能再见,这段时间你也不必伺候了,就留在这里,好好陪着家人吧。”
“沈家的事哀家也很心痛,但是逝者已矣,只要你们姐弟在,沈家才能东山再起……你,可明白哀家的苦心?”
沈春凝跪在地上,再次叩首。
“春凝明白,春凝代沈家谢太后恩典!”
……
片刻后,屋里只留下姐弟两人。
沈冬侨的眼睛依旧闭着,眼泪却慢慢渗了出来。
沈春凝守着他,拿出了帕子给他擦。
“冬侨啊,你要想开一些,姐姐知道你委屈,可是只有活着,沈家才有希望……”
委屈吗?
并不完全是。
沈冬侨知道,他没有权利去怪任何人。
他只是怪自己认不清现实。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秋芸。
三姐拼了命的想要为沈家报仇,可是到了最后,因为要保他一条命而前功尽弃。
让他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坚持成了一个笑话。
因为有权势,就可以枉顾人命。
因为有权势,就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
这些生居高位的人根本不在乎地上蝼蚁会怎么样。
甚至可能还会觉得他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他错了,
错在不该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只有明哲保身。
以后,他一定要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姐姐,”沈冬侨慢慢睁开了眼睛,“我想喝药。”
“嗯,好好……”
沈春凝含着泪,一勺一勺喂,
沈冬侨就一勺一勺的喝。
就算是皇宫,
药依旧那么苦,
他逼着自己喝完了,
只是再也没有那个喂他饴糖的人……
****
周向阳搬开路上的几块落石,把边缘的野草踩实了。
拍干净手上的尘土,又翻身上了马。
白熊慢悠悠地跟在在后头。
“周……爷……回……家……”
他坐在马上,嚼着肉干,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
“坐稳了,傻子。”
周向阳轻骂了一声。
“傻子”笑着,然后重复着念叨着“傻子”,以为又是什么好话。
周向阳想着,
傻人有傻福,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想哭就哭,
想笑就笑,
睡一觉就会翻页,什么事儿都不会记挂心头。
好像吃饱了,睡足了,
曾经的那些伤啊,痛啊,也都过了。
白熊跟着周向阳这么颠沛流离地赶路,
不仅能吃能睡,身体恢复得也很快。
现在脸上除了还有些青紫,伤口基本都结痂了。
腿上就算绑着木板,也能直着腿挪几步了。
周向阳揩掉下巴上的汗水。
骑着黑土沿着山路盘旋而上。
远眺而去,村口却空无一人。
周向阳皱起了眉头,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八壹中文網
就算大暑的天气,
村里应该也会有人出入,
可是现在,就连路上都攒了草。
周向阳夹了一下马肚子,让黑土跑了起来。
白熊呜呜几声跟着跑起来。
可是黑土跑得太快,等快追到的时候,就看到周向阳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村口的石碑前。
然后又看到他下了马,疯了一样跑了起来。
……
原本热闹的村庄变得寂静无声。
满眼望去都是漆黑的焦土。
就连脚下的泥土都被飞灰覆盖,染成了灰白色。
周向阳向着前头跑着,
扬起的尘土中弥漫出一股刺鼻的烧焦味。
他跑得太快,
太急,
一个踉跄踩空,就滚进了路边的麦田里。
那原本已该丰收的麦子没有等到收割的人,等来的却是一场无情的大火。
饱满的稻穗还保留着原本的形态,现在一碰就化为了黑色到的粉末。
洋洋洒洒,落了周向阳满身。
“啊啊啊……人呢?人呢?!”
周向阳扒跪在地上,捶打着满目疮痍的大地。
安静到的村庄,回荡着他痛苦的嘶吼声。
没有人,
更没有人回应。
周向阳爬起来,又往前跑。
直到他站在一片残垣断壁前,
如果不是这是他住了二十多年,
闭着眼睛都能走到的地方。
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喝醉了,走错了。
栅栏塌了,猪圈也烧没了。
残破的屋顶,连大梁都烧成了焦木。
他看着曾经自己的房间的位置,
一针一线缝的漂亮帐子,没了,
柔软又干净的棉被,也没了,
周向阳一步步走进那片废墟,走向另一个“房间”。
他跪在遍地的瓦砾之中不断翻找着,
尖锐的碎屑划破了他手掌也不在意
直到他找到了被烧了一半的牌位。
这是他奶的牌位。
他用带血的衣袖擦拭了一下,小心抱在怀里。
这时,白熊终于也跟着脚印找了过来。
“周,爷……家……”
周向阳抱着牌位,没有抬头。
他跪在那里,最后失声痛哭起来。
那些压抑在心中的怨与恨,终于都化为了一声声撕裂般的哭声。
“……家,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