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市的某所图书馆内。
男人坐在图书馆的一角，他看了眼时间，随后把手中的书合上。
说实话，张宇很少会来这里，而他这次来也不是为了看书，而是为了等人。
一般来说，他和覃越见面的场所通常是在他的办公室，但这一次，他想稍微换换环境。
少年很快来到，他在他对面正襟危坐，不过由于张宇坐的是轮椅的缘故，覃越坐下来还是比他高出很多。
看着眼前略微紧张的少年，张宇不禁笑了起来。
“本来我到这里来是想让气氛不那么严肃的，现在看来适得其反啊。”
覃越一顿，随后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张宇端起水杯喝了口茶，“只是我单纯想找个人听我说故事而已。”
“故事……？”
“嗯。”他放下水杯，“覃越，我应该和你说过，我也是「奇迹」的使用者吧？”
覃越点点头。
“但其实我没有说清楚，我所接触的「奇迹」，和你们所知道的并不是同一个“版本”。”
“……什么意思？”
“嗯……你可以把我接触的「奇迹」看作是「奇迹」的“内测版本”，就像游戏发行前需要测试一样，而我就是那个测试的人。”
“抱歉……博士，我虽然能理解你说的，但是……我更加疑惑了……”
“你当然不明白，而你现在也无需明白，毕竟你现在的正事不是去思考哲学或是神学，对吧？”
覃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想说，正是因为「奇迹」，我才有了现在的生活，但这并不全是因为它让我保留了世界重置前的记忆，真正改变我人生的……是「奇迹」的层层积累。”
“你曾经不是问过我和你父亲是什么关系吗？”张宇笑笑，“其实就是简单的救命之恩而已，多亏了他，让我仅以双腿不能站立的代价保住了性命。”
“仅以……”
“没错，在「奇迹」把世界重置的那个我，因为在那件事中受了重伤，最后几乎成了植物人……而在这个世界，你的父亲拯救了我。”
“覃越，我想扬一定和你说过，同为「奇迹」的使用者，他却什么都没能改变吧？”
“嗯。”覃越点点头，“但是，我想那只是他太过自责了……”
“并不是。”张宇打断了他，“扬，他在那场行动中真的什么没能改变，因为被「奇迹」选中的人，其实并不是他。”
覃越睁大了眼，“什么……意思？”
“真正被「奇迹」选中的人是你的母亲，而扬和他的父亲，只是顺带被影响了而已。”
覃越彻底懵了，“我不明白……”
“作为「奇迹」最初的使用者，我有一个小小的特权，那就是能知道谁使用了「奇迹」，也正是因为这个能力，我们才能找到「奇迹」所有的使用者。”
“所以，真正改变了「北极行动」结局的其实是你的母亲，而这最初的「奇迹」，积累出了与那个旧世界完全不同的未来。”
“她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不仅仅是扬，还有你父亲和你，以至于远在天华市的我，都因她的选择而走向了更好的未来。”
“……”覃越百感交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宇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十字形的银制吊坠，然后把它放到覃越手里。
“这是……「极东十字星」的……！”
“扬托我交给你的。”张宇说道，“是你母亲的吧，他辗转北极那么多次，大概也是为了寻找它。”
“扬……”覃越看着手中的吊坠，扬那个家伙明明在他面前表现的那么轻松，却在背后坚持做着这种事情……
或许正如他所说的，他们每个人都有着无法放下的事情吧。
“覃越，我不会劝你，也没什么大道理可说，和我一开始说的那样，叫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让你听一些故事而已。”
“那么，在知道了这些事之后，你又有什么感想呢？”
覃越收起手中的吊坠，然后叹了口气。
“博士你难道专门来看我笑话的？”
张宇笑了，“倒也不是，只是好奇你的反应。”
“我现在只有不满，扬那家伙，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我……”
“他有他的固执，倒不如说，正是这份固执改变了他呢，你要是见过旧世界的扬，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会说是你母亲的选择改变了扬的命运了。”
“即使「北极行动」的结果没用改变吗？”
“嗯，即使结果没有改变。”
“那么，我大概能理解扬的固执了……”
……
“覃越，你做好决定了吗？”
“没……”覃越有些心虚，“虽然想了好几晚，但是果然我现在还无法下定决心……”
“这样也好。”张宇微笑，“人越是成长，就越是喜欢深思熟虑。”
“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当初你被接到天华市的时候，为了保密，我们伪装了一起事故，所以在你妹妹眼中，你已经死了很多年喽。”
“为什么博士你看起来很高兴……？”
“只是劝你赶紧做出决定而已，毕竟再不回去，说不定你妹妹就不认识你了。”
“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啦……”覃越微微低头，“毕竟我都来到天华市了，那种事情我早就想过了……”
“原来如此，为了家人的安全，你宁愿把自己关进孤岛监狱吗？既然你现在还坚持着这种想法，那么为什么还要考虑重逢呢？在这里孤独终老不就好了？”
覃越无话可说，他承认自己自大又贪婪，他这样的怪物根本不配拥有家人，可是……
怎么可能不想呢？每当他孤身一人，他怎么可能不思念自己的家人呢？说到底，他最初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啊。
“越是长大，就越能感受到这种纠结，对吧？”张宇又笑了起来，“当初你要来天华市而和家人分开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磨蹭呢。”
“但是，”他摸摸覃越的头，“这也是一个人成长路上的必经之路，不是吗？”
“抬起头来，覃越。”
少年抬起了头，尽管他尽力不让自己的心情在脸上表现出来，但眼中的羞愧却是藏不住的。
“好了好了，都说了不用那么严肃了。”张宇又气又笑地叹了口气，“大人虽然不能像小孩一样任性，但也还是有一些技巧的。”
“技……巧？”
“既然你现在没有决定好，那就没必要急着兄妹相认，但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去见她，比如说，找个借口去看看她，暂时满足一下你的妹控。”
虽然覃越很想吐槽，但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博士的方法。
“博士，到底要怎样才能离开天华市？”覃越立马抓住了他的肩膀，“请告诉我！”
“地铁飞机还是汽车，你喜欢哪个就选哪个，我已经和上面报备了。”
“真的……可以吗？”覃越有些不敢相信。
“一般来说是不能的，但因为你的身份比较特殊，上面还是批准了，虽然大部分是我的功劳……”
“呜……”覃越激动得都要哭出来了，“谢谢你博士！”
“如果抱上来的话我会打你的哦。”
……
在覃越兴奋地离开后，张楚寒从一旁的书架后走了出来。
“结果说了一大堆，那家伙只是缺少了离开天华市的方法？”
“也不能这么说。”张宇笑笑，“天华市的约束更像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合理的借口吧，其实他真正缺少的，是需要合适的人来推他一把，如果是扬要带他出去的话，你猜他会不会这样纠结？”
“不过也真是怪，我觉得他应该早就想通然后做好决心了才对，结果今天和你一聊，好像又回到原地了……他是只会原地转圈的蚂蚁吗？”
“毕竟无论做没做好决心，他要面对的问题也还是一个不少，所以我才说需要有人来推他一把，想这种人只要踏出脚步，他就没有时间来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也是，正所谓吃饱了闲下来就容易乱想嘛——不过我要纠正一点，他并非没有踏出脚步哦。”
“嗯？那你倒是说说，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前进的。”
“就在他来到这里之前。”楚寒的嘴角勾起了得逞的笑，“他踏出了半步，那就是来找你。”
“听我讲故事也算？”张宇一脸无辜。
“谁让你做额外的心理疏导的？”楚寒闭上一只眼，“我赢了，今晚请我吃炸鸡。”
“偷吃会被妈妈骂的哦。”
“那就让你也成为共犯就好了～”
“小寒呢？”
“小寒很懂事的好不好。”楚寒嘟起嘴，“人家可没有那么小气。”
张宇无奈地笑笑，今日一战，看来还是他输了啊。
不过，这样也挺不错的，正如他所想象的“日常”一般，平凡又悠闲……
“话说回来，老爸你总是和覃越走的那么近，就不怕妈妈误会你？”
“误会什么？”
“私生子什么的。”
张宇看了一眼自己在轮椅上的双腿，然后再看向她。
“你觉得有可能吗？”
“难说喽，毕竟永远24岁的帅气男人谁不爱呢？”
“你上次还说是25岁。”
“因为现在看起来比上次还年轻——话说「奇迹」真的是让你停止生长而不是逆向生长吗？”
“是生长缓慢，再加上一些特殊基因。”
“真好啊。”楚寒靠在他的背上叹了口气，“妈妈也是不会变老的精灵，真令人羡慕。”
“羡慕什么？你又不是捡来的。”
“只是好奇你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而已啦，明明八竿子打不着来着。”
“或许是命运吧。”张宇随口回道。
而这一次，她却没有接着吐槽。
“嘛……命运吗？”
她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暂时相信这个说法。
“或许是这样吧。”
-
“龙，等下见面的时候表现得自然一点，可以吗？”男人对一旁的少年反复叮嘱道。
“不用穿正装吗？”「潜龙」瞄了一眼衣柜。
“我穿就行了……啊不对……”男人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西装，又看了眼「潜龙」，立马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差点忘了不是两人单独约会！”男人赶紧跑回房间换衣服。
“我不去不就行了，”「潜龙」在沙发上躺下，“要是演不好就尴尬了。”
“喂喂喂，当初说要过正常生活的人是谁啊？既然做都开始做了，就好好扮演好普通人的角色啊。”
「潜龙」无言，他和男人其实都是天华市的「暗部」成员，但现在两人都已退休，而男人更是早在十多年前就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现在的身份是某公司的高管。
而他，在褪去「潜龙」这一身份后，他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一学生，同时也是这个离异多年的男人的儿子。
「潜龙」已经在尽量扮演“龙毅”这一角色了，但说实在的，在学校之外的地方他还是更喜欢做回自己。
“龙，拜托了，就当是为了我这个老搭档下半辈子的幸福，稍微配合一点吧。”
“不是我不想啦……”「潜龙」有些难为情，“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演……要是演砸了怎么办？”
“你就按你在学校的样子，好吗？”男人都急得想要求神拜佛了，“没那么难的。”
「潜龙」一副不太舒服的表情，“果然还是叫上面给我换个身份……”
这一次，男人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龙，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人类，会比精灵更容易衰老，所以当初我早早就退出了「暗部」……”
“所以在听到你也想退休的时候，我是非常高兴的，因为那样的话，你也能过上属于你的人生了。”
他看向「潜龙」，“所以，其实除了身体上的区别，你和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吗？你现在得到的这个身份，也是我向上面申请的，为的也是让你过的更自在。”
“只要你选择了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那就总得和他人打交道，会有朋友、同事，还有喜欢的人……然后你就会发现，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选择去扮演你那个本不存在的角色，就会变得非常辛苦。”
“所以，如果你真的不想扮演，又或者扮演不来，那就做你自己就好了，做「潜龙」之外的，属于另一部分的你自己。”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刻意追求的，自然一点就可以了，就做你自己。”
“……”
“好吧。”「潜龙」算是被他说服了，“但我还想问个问题。”
“什么？”
“你相你的亲，带上我干嘛？”
男人嘿嘿地笑了，“因为对方和我一样，也是离异人士啊。”
“你的意思是……”「潜龙」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起来。
“龙，你应该不介意多一个妹妹吧？”
「潜龙」的眼神逐渐冰冷，“不如说你“儿子”正处青春叛逆期离家出走好了。”
“那我之前不就白说了吗？”男人叹了口气，“在学校之外也要学会和别人相处。”
虽然男人很想让他跟着去，但「潜龙」至始至终都非常抗拒。
眼见着要迟到，他最终不得不一个人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