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内，女孩和少年静静地坐在一个亭子之下，不过两人并不是为了乘凉，而是为了躲雨。
覃越实在没想到自己带的伞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派上用场……不过这天气变得可真不讲道理……
“抱歉，出门前我应该先看看天气预报的。”
“没事的。”女孩摇了摇头，“倒不如说，这样也不错。”
女孩一身做工精细的灰色连衣裙，头发也从阴阳色换为了全黑，而小小的挎包也绝不是便宜货……就连覃越这种门外汉都看得出来，她这一身上下恐怕能顶他几个月的伙食费……
和刚见到的时候不同，今天的「混沌」并没有隐身，甚至一改初见时的腼腆感，倒真的像是乖巧的邻家妹妹般。
两人是直接被「罪」安排好的车直接送过来的，所以直到现在，他们基本上没说几句话。
注意到覃越的视线，「混沌」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那个……这一身应该算是普通人的穿着吧？我不懂这方面的……是「罪」姐姐帮我挑的。”
“不，实在谈不上普通……”
“欸？那我果然还是去换一下……”
“啊，只是因为这一身看起来太贵了，所以实在谈不上普通，不过穿起来还是很好看的。”
“好……”女孩的脸微微发红，“那还是换了吧……”
“好看的话大家都会想多看两眼的嘛。”覃越笑笑，“只要不是一直盯着看，都是在普通人正常的反应之内。”
“这、这样……”女孩的双眼微微发亮，“学到了！”
覃越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换了个话题。
“对了，在「混沌」之外，你还有其他的名字吗？”
“其他的名字……”
“啊，以后像这样出来玩的时候，我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喊出「混沌」的名字吧？听起来很不普通，对吧？”
“这样……”女孩沉思片刻，“可是名字的话，我和「饕餮」都是沿用着……”
“小七……”
女孩愣住了，她大脑空白，一时竟无法理解此刻自己心中的情感。
“我这样喊你，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女孩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果是兄妹之间，喊小名也是很正常的事，别人也不会怀疑。”覃越顿了顿，“虽然严格来说，我也算不上是你的哥哥……”
“谢谢。”
“其实我也知道，过去的人和事都不可能再重现了，所以，无论你到底接不接受「梼杌」的身份都可以。”
“虽然「饕餮」不喜欢你，说你很懦弱，但我却觉得现在的覃越哥哥要比过去的「梼杌」还要强大。”
“「梼杌」哥……他一直不能确定「毁灭」的力量是否能保护临界，但我觉得，如果这份温柔能留存到现在也不会消散的话，那么他一定能保护好身边的事物。”
“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女孩走到覃越面前，并向他伸出手。
“可以当我的家人吗？就算不是「梼杌」也可以。”
看着女孩发自内心的微笑，覃越突然恍惚了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女孩的笑容——但覃越立马把这个念头从自己脑中给清了出去，因为每当他想起小弥的事，思绪就会一连串地涌上来。
“那个……果然还是我有些强人所难。”「混沌」坐了回去，“明明才是第二次见面，就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罪」……昨晚和我聊了一些你们的事，所以我也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对于你来说，我确实算得上是“久别重逢”的家人吧。”
覃越沉默片刻，最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向她伸出了手。
““家人”的重量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我不确定自己一定能做好，但是，如果是作为兄长的话，我会尽力去做一个好哥哥的。”
听完他的话，女孩却表现得异常镇定，她平静地从衣服的胸口处取下了什么，然后将它塞进包里。
“那个……”女孩轻轻地凑到他的耳边，“可以……抱一下吗？”
“欸……抱……”覃越的双手一时不知道在何处安放，“倒也不是不行……”
可是话刚说出口，女孩就扑入了他的怀中，而她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专属于拥抱的温暖——时隔多年，她终于找到了第三个可以拥抱的人。
“谢谢。”在覃越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她主动结束了这次短暂的拥抱，不过即便如此，她也很满足了。
不知为何，覃越居然感受到了她的心情……这种体验十分奇妙，仿佛就像是所谓的“心意相通”。
做完这一切之后，「混沌」又从包里重新拿出那个小东西戴上，这不禁让覃越好奇起来。
“那个……是什么？”
“是一个微型摄像头，「饕餮」不放心我，所以叫我带上这个。”
“嗯……”覃越倒也能理解，毕竟小孩子独自出门和一个陌生人见面，难免会让家里人担心的嘛。
不过他好像忘了问「混沌」把它摘下又戴上是为了什么。
沙——！
亭外的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所以两人只能继续待在这里。
“要不然……今天先回去吧？改天天气好一点我也可以陪你出来……”
女孩微微摇头，“其实我已经来过游乐园好几次了，今天……只是我单纯想见覃越哥哥而已。”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试试用手机聊天呢？方法还是很多的。”
“可、可以吗？”「混沌」赶紧从包中翻出手机，“不过……我实际上只试过用这个和「罪」姐姐交流过……和其他人聊天……可能做不好……”
“你之前试过了吗？”
“嗯。”「混沌」沉默了片刻，“很久之前在网上试过和陌生人聊天，但是……我经常无法理解他们说的话，最后总是不欢而散……”
“呃……我觉得那应该不是你的错……”
“覃越哥哥不用特意安慰我的……”
“不，我认真的，互联网太复杂了，而且现在的环境……更多人会把它当做一个发泄的地方吧，无论是有声的还是无声的发泄。”
“负面情绪的输出吗……？”
“毕竟大家都是以虚假的身份进行交流，甚至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自然不会像现实生活中一样压抑自己了。”
「混沌」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人类之间的交流……对她来说果然还是太复杂了。
“啊，其实也没必要太过在意，倒不如说，在网上和别人愉快交流的前提，就是互相了解过吧。”
“就像现在这样吗？”
“……”
“嗯。”
雨依旧在下，但女孩却觉得，今天的这场雨并不像以往那般沉闷。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向覃越的手探去。
“可以……握住我的手吗？”
犹豫片刻，覃越答应了她这一请求。
女孩的手比他想象的要更细嫩，但也出奇地冰冷。
“你的手……一直都这么冷吗？”
“对不起……应该先捂暖一点的……”
“体质原因吗？”
“嗯。”
覃越用双手握住她的小手，“这样的话，会暖一点吗？”
「混沌」没有回答他，她闭上了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但很快的，覃越就感受到了她体内力量的流动，两种性质相反的力量流畅而自然地循环着，完全不像是“混沌”的样子。
但片刻之后「混沌」又睁开了眼，和预想的不同，她的力量被阻挡了下来。
“怎么了？”
“我本来想帮覃越哥哥你调整一下体内的力量，但是，那个封印……我绕不过去。”
“封印……”覃越又想起维和他说的话，“那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去完全掌握它吧。”
“嗯……”「混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是这不是一直拖下去就能解决的，还是尽快把它们整合为一体比较好。”
“那过几天我和「罪」说吧。”
但「混沌」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收回手，连忙改口道：
“果然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它们也还很稳定，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覃越虽然不解，但也没有追问下去。
“对了，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而且一直待在这里，好像被困在这里一样。”
“嗯。”
覃越打开雨伞，正想着能不能完全遮住他们两个人，但当看到地上厚厚的积水时，覃越意识到，或许他们是真的被困在这里了。
“今天的雨……下得很大呢……”
“要不然……”覃越十分自觉地蹲了下来，“我背你吧？不然裙子会湿掉的吧？”
“欸？”女孩明显慌乱了一下，“那个……其实……”
“其实不用这样子的……想去哪里的话，覃越哥哥告诉我就好了。”
“欸？”
“我在天华市内可以自由移动，所以不用那么麻烦的。”
“移动……说的是瞬间移动之类的？”
“嗯。”她伸出手，“覃越哥哥握住我的手就可以一起移动了。”
覃越轻轻握住她的手，但后者却主动加大了力度。
“还是握紧一点比较好哦。”
“嗯……”
「混沌」闭上眼，浊白色的灵力从她的体内溢出，同时很快连带着将覃越一同覆盖。
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两人就从游乐园来到了天华市的某条商业街内。
和游乐园不同，这里的雨已经在逐渐减弱，大部分人都在店内和店外的屋檐下，不过好像并没有人注意到凭空出现的两人。
“真的……”覃越都有些难以相信，“好厉害。”
“欸？厉害是指……”
“明明没有用任何魔法阵和灵术，就在短短几秒内跨越了几乎三分之一个天华市，就算是「梼杌」来也做不到吧。”
“倒、倒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事情啦，而且也不仅我一个人可以做到……”
“不过……我明明还没有说要去哪，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想来这里呢？”
「混沌」突然愣在了原地，她确实是过于心急，以至于没有处理好这个细节……
“……小七，你的手……”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混沌」不由得一激灵，而且这还是除了「罪」和「饕餮」外，第三个人喊这个名字。
“怎、怎么了？！”
“你的手……好像一直在出汗。”
“对不起！”她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不知不觉中，她的手居然越握越紧，最后居然热得发汗了。
“是这里太多人，所以紧张吗？”
“嗯嗯嗯！”「混沌」连忙点头，“我们换个地方吧。”
话虽如此，但在人这么多的场景下，「混沌」就不能像之前那样瞬移了。
雨还没停，一路的屋檐下都站了不少人，通过这里也难免会人挤人……
覃越看向身后的女孩，下意识地伸出了小指。
而刚好伸出手的「混沌」，也和覃越一同愣在了原地。
“……”
覃越什么也没说，而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
实际上，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却偏偏想起了小弥呢？
即使他很在意她，也不能总是把她的身影套到其他人身上啊。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每次看到和小弥年纪相仿的女孩时，他总是会想起她。
可能是习惯了吧，毕竟要照顾一个随时都可能出问题的人，难免总是会想着她的情况。
但现在的小弥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不是吗？她甚至和妈妈一样成为了魔法使，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自己照顾了……
覃越心如乱麻，而身后的「混沌」，却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比任何事都要复杂。
正因如此，这种能力才令她讨厌。
如果是这样不加筛选地听到他人的心声，那又和偷窥有什么不同呢？
即使是家人，也受不了这样的侵犯吧？
……
在逐渐消失的雨声中，两人沉默着穿过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