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钧得了允许,赶忙道谢,然后就快速往王府里面跑去。
他知道吴忆希的习惯,下朝一回来,就一定会先去书房处理公务,他做事情一丝不苟,写出来的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会微微笑着,把一切棘手的事情处理得游刃有余,他的内心总是强大而可靠的。
可是,在叶朝钧终于推开书房的门,看见的,却是蜷缩在书桌下面小声哭泣的吴忆希。
叶朝钧愣住了,他的心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疼痛,他飞快靠近吴忆希,然后蹲下来与他齐平。
吴忆希喝了酒,怀里还抱着桂花酿的空罐子,他看起来好像是喝多了,连来人了都没有感觉,只是哭。
叶朝钧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印象里无坚不摧的人,其实也很脆弱,其实他的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自己是孩子的时候,他只是大一点的孩子。
如今他们都是大人了,吴忆希也只是比他年长几岁的大人。
可是从小到大,吴忆希却都是顶着长辈的头衔,认认真真保护着吴允和叶朝钧,从来没有当过一天的孩子,也没有任何时候显露过脆弱。
叶朝钧望着这样的吴忆希,身体居然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身上弥漫着奇特的酒香,此时此刻又好像在清醒着做梦。
“怎么喝这么多酒……”
吴忆希的酒量一贯不是很好,却也不是很差,这样小壶的酒,喝不醉他。
可是如今他眼角泛着红,眼睛也灰蒙蒙的看不见色彩,他就坐在地上安静地哭,以为有书桌挡着,就不会被人看见。
叶朝钧颤抖着抬手,轻轻擦去吴忆希脸上的泪,自己的眼睛竟也忍不住开始酸涩起来。
“我来了……我来晚了……”叶朝钧突然不想再为自己找任何借口了,他爱吴忆希,即便是有一天化成了灰,那些灰,也会记得他爱他。
吴忆希感觉到脸颊的温度,才终于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奋力推他,“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朝钧震惊地望着眼前人,他慌忙解释,“七王爷,是我,我是叶朝钧……”
“叶朝钧……”吴忆希看上去很慌张,不停默念着他的名字,然后他说,“你是哪个叶朝钧……你是首辅大人,是丞相府嫡子,是做过吴允伴读的那个叶朝钧吗……”
叶朝钧只觉得心痛如绞,他忍下颤抖的呼吸声,他说,“我是皇上的首辅,是丞相府的嫡子,也是做过太子伴读的那个叶朝钧。”
“我也是……你爱的那个叶朝钧。”
吴忆希像是突然愣了一下,然后竟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一如从前那般可爱,“你来啦?昨天的糖好吃吗?太子牙疼,不能再多吃糖了,所以我只带了你的份,你可别让太子瞧见,他该说我偏心了。”
叶朝钧的脸色煞白,嗅着弥漫在空气里的酒香,几乎快要克制不住冲动的情绪。
“糖……”叶朝钧感觉说话都艰难起来,不过他很快就记起来了,的确有那么回事,可吴忆希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怎么会突然提起十年前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在偷偷喜欢你……我明明,藏的很好啊……”吴忆希的脸颊红红的,也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害羞。
叶朝钧哑然,“你……那么早以前,就在喜欢我了吗?”
吴忆希顿了顿,像是在回想着什么,“也不早……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只是我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所以即便你跟在我后面跑,我也不得不逃走……”
“我不能让你发现我喜欢你,所以……所有的东西我都会准备两份,一份给你,一份给太子……这样谁也发现不了,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就好了……就好了……”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突然又亮了起来,他望着眼前的叶朝钧,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说,“你怎么现在来啦?秋姨说,大婚前一日我们是不能见面的。”
“大婚……”叶朝钧的心城轰然倒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终于夺得了那张唇。
吴忆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复而目光又温柔了下来,他能感受到心上人需要他。
他被抱去了书房隔层的憩榻上,他从不知道,原来叶朝钧这样有力气。
白皙的美玉被印上斑驳的红,意识朦胧间,还能听见几声婉转歌谣,吴忆希果真是醉了,竟听见有人夸赞他好看……八壹中文網
好看……
那一定是因为那个人,没有见过叶朝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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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机和系统瞅着眼前的黑屏,一个在微笑,一个在大哭。
“为什么我家宿主变成这样了,他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嗯……人在极度伤心的时候,有时是会出现记忆错乱的情况。”主机摸着自己的下巴颏儿笑着,“不过吴忆希的情况特殊,他只是毒发了。”
“毒发了?……”系统吃惊地望着主机,“什么毒……”
“吴忆希身上还能有什么毒?还不就是寒毒,他这种寒毒是神医谷特有的,总是会不定时发作,伴随的症状有体温下降,畏寒,嗜睡等。”
“不过他在战场受了伤之后,在他体内一向还算安分的寒毒,就找到了可乘之机。”
“所以,吴忆希的身体……”系统有些担心。
“不用着急。”主机笑了笑,“我已经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后路。”
“也对,这本狗血的书是你写的。”系统喃喃说着,又顿觉不对,此时正在操作椅上坐着的这家伙,可是他的顶头上司!
他竟然在跟顶头上司这么没礼貌的说话!
系统赶忙望向主机的脸,对方的表情果然有些惊讶,他心里暗道,完了完了完了……这个月的绩效堪忧了……
不料对方竟然并没有说他,只是笑着点了下头,“是啊,这是身为笔者的特权。”
系统停了好一会儿,确定对方不会情绪反复,才松了口气,他决定换一个话题,“主机……你既然认识叶朝钧,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究竟……是谁呢?”
主机的笑容微微停顿了一下,复而叹息道,“一个傻子罢了。”
“傻子?我瞧他倒像个呆子。”
然后主机又笑了,他说,“爱情这个东西,不论穿梭过多少世界,都是一样的。
“它能让人迷失自己,也能让人找到星辰铺就的永恒路,至于究竟下场怎样,不过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罢了。”
主机转向系统,再次笑了笑,“有的时候,我们或许不需要对方想起什么,只要能陪着他就足够了。”
系统好像明白了,又有点不太明白,挠了挠头,“我……们?”
主机莞尔,不再接着说下去,反而抬了抬下巴示意系统回头去看,“我去位面世界给你买了零食,你看那边。”
系统一听见零食两个字时,就立刻变成了星星眼,再回头一看,操作室门口的一整面空墙壁已经变成了收纳柜,里面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零食。
“我的天呐,这些够我吃一年了!”
主机瞟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我打赌,一个月就没了。”
“主机你真是太好了!可是你为什么会给我买这么多零食啊?”
“因为……”他顿了顿,“因为你喜欢吃零食。”
随后,他又找到了另一个更好的理由,欲盖弥彰道,“你请我喝过奶茶,这只是一点谢礼罢了。”
……
叶朝钧神智恢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边的人身上还残留着淡淡酒香,他轻轻抚了抚那人乖巧地睡颜,蓦地想起了那句,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如今人还未苏醒,熟睡之时的他安静而美好,许是畏寒正紧紧抱着叶朝钧取暖。
在叶朝钧意识到这件事时,赶忙把被子给他盖好,然后也紧紧抱住吴忆希。
他身上很冷,似乎比普通人的体温要低上许多。
叶朝钧一直都知道吴忆希怕冷,就连做梦的时候都会蹙眉。
他也知道,吴忆希有时候会睡得很沉,很难叫醒,即便是叫醒了,他也会很快再度睡去,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
叶朝钧轻轻抚平吴忆希的眉头,然后一点一点将他的身子捂暖,这样可以和他在一起的安静时光仿佛很难得,这样的时光曾经并非没有过。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懂得珍惜。
叶朝钧悄悄低下头,一个吻轻轻落在吴忆希的发旋间,他怀里的,是整个世界。
只是不知道他醒来会不会生气,没有经过同意,就擅自决定了两个人的位置。
吴忆希睡得很熟,看上去也很安心,慢慢暖了的身子开始放松,叶朝钧觉得自己只是悄悄望着他的睡颜,都可以看上一整天。
但时光易逝,繁花会落,这样安宁的时光,总是最容易散去的。
听见丞相大人带人在外面吵吵的时候,叶朝钧原本平静柔软的内心,蓦地窜上了一股火气。
他不敢惊扰还在睡梦中的人,自行起身,穿戴好衣服,飞快整理好一切,把门轻轻打开,又轻轻掩上。
有时候他真的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如果他真的把清誉看得那么重,当初把他送进王府又是何必呢?
或许叶丞相受不了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和吴忆希在一起,而是自己讨厌的人,却被自己的儿子细心呵护,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去爱。
他那不过是一种出自于长辈们的傲慢,只是他们自己却很难发现,固执地认为自己是过来人眼光毒辣,是出于爱,是不想让儿女后悔。
但是只有掉下过悬崖,摔断过翅膀的小鹰,才有机会飞得最高。
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另一个人成长,也没有人可以替另外一个人做决定。
不过叶丞相这回学聪明了,他领了皇上同来,说是七王爷把叶朝钧拐来了王府,思及大婚之事,恐怕那杀鹿那人心生歹意,叶朝钧或有性命之险。
吴允听到此事,脸色顿变,二话不说就换了便服,随丞相出宫了。
所以此时,叶朝钧见到吴允来了,无疑是惊讶的。
“参见皇上。”叶朝钧此时已经穿回了朝服,整个人神采奕奕,根本看不出受过什么私刑。
所以叶丞相和吴允两个人都显得有些尴尬。
叶朝钧明白他们的来意,他们的内心逃脱不了叶朝钧的读心术。
于是他说,“七王爷身子不适,我放心不下,所以才来帮忙照看一二。”
“皇叔病了?”吴允自然是不相信的,毕竟那人早上在朝堂上,可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精神力分明很集中,并没有显出任何病态。
叶朝钧看穿了吴允的犹疑,索性顺着说下去,“是的,皇上既然来了,是否要去看看七王爷?”
“这是自然。”吴允说着,快步往吴忆希的卧房去。
“皇上。”叶朝钧又道,“七王爷是在书房办公的时候突然晕倒的,现在也在书房的憩榻睡着。”
“可有请太医来看?”
叶朝钧说,“没有,七王爷说那些太医的舌头根子太长,他不想让皇上替他担心,所以生病只叫郎中来看。”
吴允的眸子沉了沉,“这怎么行,现在就去给我传太医,把能叫来的全都叫来一起给皇叔会诊!”
吴允身边的太监闻声立刻应“是”,纷纷离去。
那个人到底是真的生病了,还是在装病,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叶朝钧没有再多说,只是领着吴允和他爹去了吴忆希的书房,吴允只瞧了一眼,便不忍心了,吴忆希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样子,就好像没有几日可活了。
他早上上朝的时候分明还不是这样啊……
可是吴允还是需要等太医来,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到了,这里面有几个吴允信得过的太医,可是统一会诊后的结果,却是让他无比意外的。
几乎有些难以确定,吴允平复了一会儿才道,“你们说……皇叔的寒症,已经有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