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忆希不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想起了那场战役,失去了师兄和妹妹的他,心情亦如当年在罗门堂的吴蕴之。
铺天盖地的绝望压得他喘不过气,双生子的命运竟这般出奇相似,他们都一样无能为力,不够强大,守不住重要之人。
他们的选择好像只有毁灭世界,或者毁灭自己……
他想起来了,凫山战役,是他背负着心爱的师兄,亲爱的妹妹,手持祟生沉伤融合的神剑,将在场的所有人屠杀殆尽。
原来不止是他一个人在复仇。
顾北笙,也在复仇。
吴忆希悲痛欲绝,原来这世界,从那一刻开始,便于他再无意义。
“我准备好了……”吴忆希颤抖着身躯,破败的身体,其实只要穿胸一剑就会消散去了,“可以杀我了。”
向南没有心软,他重新站起身,举剑指向吴忆希,但终是向他透露了一个秘密。
“小师兄,其实托我杀你的人,是当年吴蕴之的亲信,言若顷。”
“门主在十年前,之所以能找到吴蕴之给你做的另一个傀儡身,也是言若顷告诉他的。”
吴忆希麻木地坐在原地,却依然想不明白。
为什么是言若顷。
他背叛了妹妹吗?
还是说,他不需要占星斋的聚魂珠,替他吊着谢珏的性命了吗?
只是吴忆希不知道,当初在凫山战役里,趁乱盗走沉伤未遂的言若顷,在得知青城派将那把双剑融合的祟伤封印,收入青城山之后,带着这个秘密,与青城派的门主做了交换。
言若顷要祟伤剑柄上那颗豆子般大小的石头,作为交换的,是那个速度和攻击力强到变态,屠杀了仙门百家无数的傀儡兵人。
言若顷可以让他在新的傀儡身里,忘掉战场上的一切,供青城派驱使。
无论是出高阶恶祟,还是作为战场上的先锋,乃至用他骇人的力量替他扳倒所有仙家,让仙门百家只有他青城山一家独大。
吴忆希做得到。
所以这场交易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往后的十年里,吴忆希被操控着上过无数次战场,他总是能以一当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在他被利用过后,就会被丢在那个山洞里。
操控他的力量会慢慢消失,吴忆希会忘记他曾双眼猩红,疯狂杀戮,会忘记他踩在脚下的万千枯骨。
他的记忆永远都停留在这个窄小的山洞里,听不见鸟语,闻不到花香,看不见阳光。
只有来自秦家那位施加在他身上的暴行,他数着日子度过日复一日的折磨,十年的长度,他清醒的时间,仅仅百日。
而那场发生在十年之前的战役,于别人而言,已时过境迁,于他而言,还仿若昨日。
仙门百家的绝望,恶祟的哀嚎,蝶魇魔族的怒吼,妹妹的鲜血,师兄的尸首,还有目光澄澈吴忆希。
他和妹妹一样,要报仇,所以他杀了所有人,只放走了向南,他把师兄和妹妹埋在岸边,他自己毅然入水。
他的弱点是什么,自己很清楚,或许死前的痛苦,会让他稍稍忘记失去重要之人的心碎吧。
死了也好。
他都已经死过好多次了,换做旁人,可没有这般机会,如今最后一次,死在向南手里,他不悔,也无怨。
他该庆幸日日折磨他的那个秦家门主,若非他砍去了吴忆希的手脚,恐怕吴忆希此时,还得替青城派杀人呢。
他讨厌被操控,讨厌当别人的刀,更讨厌沾染无辜之人的血。
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废掉的傀儡了。
没有人拥有吴蕴之那样的好手艺,世间再找不到顾北笙夜夜用星辰之力织就的痴心锦,秦家那个老头子修不好他,他彻底废了,所以他才拥有了,死的资格。
“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小师兄。”向南的语气始终温和平静,他说,“其实吴蕴之还为你留下了最后一个傀儡身,藏在一处秘密之地,那个地方我寻不到,得由小师兄自己去找。”
“还有……我替你报过仇了,青城派的门主已经死了,秦掌门因为废了你,也被门主杀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操控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了。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用你的不死之身,等来大师兄的,下一个转世。”
向南手中的剑,终于穿过吴忆希的胸膛,他的身体像是海面上粼粼的波光,随着日落收回最后一缕闪耀颜色,而消散无踪。
向南望着吴忆希消失掉的方向,呆呆地立了许久,才缓缓收回剑,退出这个阴冷而狭长的山洞,迎向外面闪耀的阳光。
他曾去占星斋,去过很多次,见到过那位梅山的小公子谢珏,他性格很好,总是笑嘻嘻的,还会请他吃糖豆,张口闭口都是言若顷,心无城府。
他求算过很多次吴忆希的命盘,可是为他卜算的占星斋弟子,在对命盘推敲须臾之后,总会面露难色。
“公子确信,此命盘的主人还尚在人世吗?”
他知道吴忆希还活着,他的掌门还利用吴忆希强悍的力量,一再攻击打压其他可能有能力崛起的门派。
他或许只是个傀儡,但他却是在向南最悲苦的时光里,给过他最温暖陪伴的人,亦师亦友,亦兄亦父。
他问过很多人那个命盘,几乎把占星斋的仙君们都找了个遍,直到有一天,占星斋的一位长老出现了。
他看似很无奈,上下打量了向南一番才开口。
“见你总是过来,问的又是同一个人的命盘,我弟子们已经告诉过你,此人命数已尽,你为何还要执念于此?”
“因为我知道他还活着。”
“那你既然知道他还活着,又为何一次次过来。”
“我想找到救他的办法。”
向南的目光异常坚定,面对这位长辈的质问,也不曾有半分慌乱。
那人又瞧了向南半晌,捋了捋长长的胡子,眯着眼睛道,“此命盘虽已灰暗,但灵魂不死,仍有微光,若想让这颗星星脱困,只有兵行险招。”
“该如何去做?”
“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天的向南,心情激动,是如此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