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造的孽还没还完,他有什么资格去死?”
一家环境幽静的咖啡厅里。
周小喻情绪突然激动,失控地大吼一声,眼眶中的泪水止不住流淌出来。
按理说,这世上自己最痛恨的人死去,她应该开怀大笑才是。
可为何自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七日前。
一架飞机突然坠毁山林,她哥哥周丞正好在这趟航班上。
机上132人全部遇难,无一人生还。
今天是头七祭。
当律师联系到周小喻时,她脑子都有些懵,一片空白。
律师约她出来是协商周丞的后事。
律师安慰道:“周小姐,请节哀顺变。你是周总唯一信任的亲人,他的后事只有交给你处理。”
周丞身价数十亿,个人财富挤进云阳省富豪榜前十排名。
在许多人眼里,他是钻石王老五,财富的象征。
不过,他向来生性淡泊,一生孤寂,无妻无子,也从未与任何女人传出过绯闻。
外界传闻说他是同性恋……
对于各种猜测,周丞都是一笑了之,从未出面澄清过。
他为人十分谦逊低调,朴实无华。
一直致力于慈善事业,资助的贫困大学生就有上千人,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希望小学多达几百所。
律师有些不明白,周小喻对她哥的态度为何如此恶劣。
“周小姐,死者为大,目前最要紧的是把你哥的后事处理好。”
“他自食恶果,自己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要不是他,三嫂怎么会死……”周小喻用手抚着额头,痛苦喃喃。
三十一年前的那一幕,一下子涌现在周小喻的脑海里。
那年,周丞还是村里一个不学无术的二溜子,到处打架斗殴,惹事生非。即便是与陈秋燕成婚后,依旧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整天不着家,每天过得浑浑噩噩。
家里的担子全都落在妻子陈秋燕身上,一个弱女子每日连饭都吃不饱,饥肠辘辘的,有时还要遭受丈夫的打骂。
那个男人成天在外面吃喝玩乐,哪管家中妻子的死活,还经常伸手向她要钱,不拿就是拳脚相加。
陈秋燕原本在村小学,好好的当代课老师。是周丞硬是认为自己的老婆与学校的一个老师有染,代课老师的工作也被他折腾没了。
还逼着女人去村里的砖窑厂做工,结果那一天砖窑厂倒塌了……
伤痕累累的女人被人抬了回来,被告之已经死了,她一直记得当时自己有多么伤心与无助。
对于陈秋燕的死,周小喻一直耿耿于怀。
她将陈秋燕的死全部怪在周丞头上,三十多年过去了,依旧不肯原谅他,也不跟他有什么来往。
律师拿出周丞生前准备好的遗嘱:“按照周总的遗嘱,他将自己所有财产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给周小喻女士,另一部分全部捐给国家。还有……他的遗体希望落叶归根,埋在生他养他的故乡,与他的爱妻陈秋燕合葬在一起。”
“遗体?那还有什么遗体,早就化成一杯尘土!!”周小喻苦涩一叹,目光望向飞机坠毁的方向。
…………
“砰、砰……”
几道沉闷的声音突然响起。
周丞只觉耳朵一片嗡鸣,天旋地转,脑子一片混乱不堪,各种支离破碎的声音萦绕不绝。
“周总,我已经帮您订好了从春城至装羊城的mu5735次航班。”
“老三媳妇,爹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现在家分都分了,你可要管住老三,千万不要让他上老大家闹事,再让村里人笑话咱们老周家!”
“飞……机要掉了!妈妈,我害怕……”
“三哥……今天请哥几个上哪儿喝酒吃饭啊。”
“……”
周丞感觉自己的脑袋无比沉重,就连灵魂都有强烈的撕裂感。
……
“啊,啊~~~"周丞猛然惊醒,整个人立了起来。
“三哥……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眼睛圆圆大大的,头上扎着冲天大马尾。
“小喻?”周丞看着面前那个小女孩,瞳孔瞬间放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小女孩是小时候的周小喻?!
只见她身材瘦小,清瘦如柴,面色蜡黄,头发如同一把干枯的茅草,严重营养不良。
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把床边的热水壶给打翻了。
周丞如同‘诈尸’般从稻草床上坐起,小女孩表情一愣一愣的,呆在原地不敢动了,身子也有些瑟瑟发抖。
很明显小女孩很惧周丞。
我这是在哪里?
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丞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刺眼的光芒,使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目光从小女孩的身上缓缓移开,周围的环境让他心悸不已。
映入眼帘的是土坯墙,碗柜,八仙桌;头顶一根裸露在外的花线,像根葫芦藤一样吊着一个黝黑的钨丝灯。
屋内光线昏沉,一缕缕阳光从外面折射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细密密的尘埃。
土坯墙上满是米糊粘的旧报纸。
几张明星海报糊在旧报纸上。
港城的玉女掌门人周慧敏,头戴一顶贝雷帽,身穿条纹红色t恤。青春洋溢,被一层朦胧的仙气笼罩。
小虎队的三小只,满脸的胶原蛋白,伸着手,嘴里似乎在唱着“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留着中分发型的郭天王,左手捂嘴,露出一张青涩的侧脸,时尚又潮流。
……
飞机不是坠毁了吗?
周丞记得自己当时就坐在飞机的座位上,突然一阵颠簸,紧接着飞机直线往下掉落,场面一阵混乱,他记得当时想要呕吐来着,意识也渐渐陷入了空白……
我重生了?
他呼吸骤然加快。
呵……哪有什么重生,只不过是自己临死前的一场空想罢了!!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三哥,嫂子让你酒醒之后,把桌上的生姜汤喝了。”小女孩指了指八仙桌上那个搪瓷碗,里面是生姜汤。
“嫂子?陈秋燕?她……没有死?”周丞砰然心惊,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难道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老三,你是不是又跟人出去鬼混了?”一个庄稼汉子嘴里巴着旱烟,走进屋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就算分了家,你还是周家人,我跟你娘还能不疼你?你嫂子性子刚烈,泼辣强势,可她毕竟是咱老周家的‘有功之臣’,瓦房跟那几亩良田分给她也就算了。”
“爹知道你跟你媳妇心里有气,可也是没有办法。你那大嫂的脾气你还不清楚?红砖房不分给她,万一闹腾起来,她那些娘家兄弟可不好惹。”
“小兔崽子,倒是说句话呀,魂儿走了?”
庄稼汉子见儿子跟个霜打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一句话都不说,心里一阵不痛快。
“爸?”
周丞盯着那个庄稼汉,这不是他爸还能是谁?
“呵,小祖宗,合着你还认得老子呀!”周求山看着自己的儿子,冷不丁道。
“爸,我们什么时候分的家呀?”周丞有些急切的问道。
“昨天呀……你忘了?”周求山一脸郁闷,这老三是咋的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分家的时候,也没见他这副鬼样呀。
中了邪不成?
虽说老周家是有些偏袒老大媳妇,可谁叫人家生了个男娃。
他这小儿子在村里臭名远扬不说,媳妇肚皮还不争气,结婚也三年了,肚子一点变化都没有。
……
分家……昨天……那么今天是老婆死亡那一天?
1991年,6月中旬的某一天。
周丞猛然心惊,他记得就在陈秋燕出事的前一天,他那个大嫂吵着要分家。
大嫂性格强势,仗着自己为老周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硬是要了周家新建的红砖房,还有近处几亩良田。
当时的周丞就是个无所事事的二混子,家里的事情从来都是不管不问。
分家不均,周丞一个屁都没放,像是根本与他无关一样。
反倒是他老婆陈秋燕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当天,周丞还跟那些孤朋狗友也不知道从哪里偷了一只鸡,一起打牙祭,喝得酩酊烂醉,回家之后没心没肺的倒头就睡。
陈秋燕因为分家的事情,哭了整整一夜,眼睛都哭肿了,也没个人安慰。
第二天,陈秋燕早饭都没吃,就去砖窑厂干活了。
哪料老天爷下了一场大雨,年久失修的砖窑厂突然倒塌了。
陈秋燕没能跑出来,被活埋了。
当周丞跟村民把她从砖土里挖出来之后,人已经没了。
当时她的双手还死死的摸着自己的肚子,下身血水混着冰冷的雨水流趟出来,后来才知道陈秋燕早就有了身孕。
周丞悔恨的趴在妻子尸体上放声哭泣,可一切都太晚了。
陈秋燕死后,周丞也无心再留在家里,打包行李跟人外出打工去了。
……
“爸,快去通知村长,就说砖窑厂要出事。”
周丞急忙爬起来朝着周求山大喊一声,整个人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
“嘿,你这浑小子,真是中了邪不成?”周求山吹胡子瞪眼,想着刚才儿子说什么砖窑厂要出事,还让他去喊村长。
周求山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他这是要去砖窑厂闹事?
赶紧迈着步子朝村长家走去。
……
“轰……隆……”
外边天空一片阴沉,乌云密布,一道银色闪电划破天际。
紧接着,是一声极其沉闷的雷音响起。
起风了……
大风吹得周丞一阵心乱如麻。
眼看一场大雨将至。
他知道这场大雨过后,砖窑厂就会倒塌,必须赶快驱散砖窑厂里所有人。
……
“砖窑厂要倒塌了,想要活命的赶紧离开!”
砖窑厂周围到处都是泥坑,一排排泥砖土坯如同城墙一般。
四周的环境也是一片荒凉,巨大的烟筒还滚滚冒着浓烟。
周丞冲进去,大声呐喊。
“这不是周求山家那老三嘛,他来这里鬼叫什么?”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二混子,村里人都知道他,哼,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整天好吃懒做,吃喝嫖赌。这次过来,肯定又是跟他老婆要钱来着。”
“他老婆?哪个啰?”
“你不是我们荆竹村的,不知道也正常,他老婆就是那个陈秋燕……”
“真的?啧啧,这狗x的运气咋这么好,竟然能够娶到陈秋燕这种尤物,不过,可惜了。要是老子能够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肯定不让她干一点脏活。”
村里砖窑厂干活的女人也就那么几个,这种脏事累活,一般男人都吃不消,别说女人了。
而她陈秋燕长相出众,面容姣好,时常成为砖窑厂那些男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几个干活的工人,有说有笑,不时向周丞投去嘲弄的眼神。
他们谁都没理周丞,只当他是条疯狗。在那里狂叫。
谁不知道他周老三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混子,他的话也就只有疯子才信。
“砖窑厂,要塌了,你们耳朵聋了吗?”周丞大声吼道。
“鬼叫个啥?你婆娘在窑洞里面,要找她就进去,别耽误我们干活挣钱!“面对周丞的善意提醒,有人很不耐烦。
天空的雨开始飘落下来。
周丞摇了摇头,咬咬牙冲进窑洞里。
他发疯似地寻找陈秋燕的身影,还好,这砖窑厂规模不大,很快他就在一个窑洞里找到了她。
陈秋燕穿着一件麻布粗衣,身材并不高,扎着两个低马尾辫,清瘦的面容,由于长期暴晒的缘故,微微有些小麦的肤色,水汪汪的双眸之中透着一股野草般的韧性。
窑洞里酷暑难耐,真的是置身于火炉里。
滚滚热浪翻涌……跟座火焰山似的。
她正用披在肩上的毛巾擦着脸颊上的汗水,整张脸红扑扑的。
周丞看着那道在热浪里翻腾的身影,心脏瞬间抽动了一下。
那是他念了一辈子,内疚了一辈子的人啊!
他回来了……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秋燕……”周丞的喉结滚动,艰难出口。
“嗯?”……周丞,他来这里干什么?
陈秋燕回头,满脸错愕。
他是不是赌钱又输了,过来要钱的?这里是他能待的地方吗?这么热。
在陈秋燕的眼里,他周丞连顿像样的饭菜都不会做。
不论是家务活还是农活,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周丞皮肤细嫩,白白净净,跟说书人嘴里那些书生差不多。
“要钱的话,等我回家再给你,成吗?”
陈秋燕看了自家男人一眼,小声的说道。
在这里干活,每天有5块钱呢。
要是让老板看到自己偷懒,肯定是要扣自己工资的。
“秋燕,快离开这里,砖窑厂马上要塌了!”周丞冲女人大喊大叫。
“周丞,我现在真的没钱,晚上我上二婶家给你借。”陈秋燕楚楚可怜的哀求。
“快点走,晚了就来不及了。”见女人不听自己的,周丞急了,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纤细的小手全是汗渍,烫得如同炭块,也不知道她怎么能够忍受得了这种恶劣的环境。
“你……疯了吗?快放手,我还要干活呢。”陈秋燕大叫一声。
可周丞哪里肯放手,生怕他一松手,女人再次会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女人还想挣脱。
周丞索性一把将她紧紧的搂进自己的怀里。
炙热的、柔绵的,这才让周丞有一种真实的感觉。
一把将陈秋燕那小巧玲珑的身体抱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突然被自己的男人来了个公主抱,陈秋燕全身一颤,也是面红耳赤,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年代的女人对于爱情,还是羞羞答答,遮遮掩掩的,那像后世,就算是在人来人往的公园小凳上,也能毫无廉耻的互相啃起来。
“啵一个……”
不少人不嫌事大的吹起了口哨,起着哄。
“都不干活了?嚷个什么劲!”砖窑厂的老板李全国没好气的冲出来骂道。
一个个的干起活来要死不活的,起哄倒是得劲了。
他瞪了周丞一眼:“臭小子,你要搂老婆回家搂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周丞认识这个李全国,他是隔壁枫林村的,去年才将这个砖窑厂承包下来。
周丞厉声喝道:“李老板,这砖窑厂要塌了,死了人,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嘿,我说你这浑小子,凭什么说我这砖窑厂要塌?”李全国气呼呼的盯着周丞,自家砖窑厂好端端的,塌什么?这不是成心过来捣乱的!
“那要是塌了呢?李老板,你敢拿几十号人的性命开玩笑吗?”
上一世,除了陈秋燕,还有十几个人被埋,死伤数人,他李全国因为这件事情,直接吃了牢饭。
“你叫周丞吧,老子知道你,想要讹我钱?没门!你也不去打听一下,我李全国是谁?”李全国虽然不是荆竹村的,可道上的人脉也不缺,自然不怕周丞这个二混子上门找麻烦。
“麻的,李全国,老子好意提醒你,你爱信不信吧!到时候有你哭的。”周丞冷哼一声,自己好意提醒,而李全国竟然认为他周丞是想要敲诈勒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要你提醒个屁,谁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再胡闹,信不信我找人揍你!”李全国鼻子哼了哼,如果让他相信周丞,他情愿相信一条狗。
……
“怎么回事?周丞,你在这里闹什么呀?”
荆竹村的村长周元清赶过来了,沉声断喝一声,狠狠地瞪了周求山一眼。
瞧,这就是你生的好儿子。
按照辈份,周丞还管周元清叫一声堂伯。
不过两家早就出了五服。
他早知道自己的名声狼藉,言轻意微,所以出门的时候,才特意让他爸去喊村长。
“周村长,你来得正好,这浑小子说砖窑厂要塌了,无非就是想闹事,阻止我们干活。”李全国看到村长来了,心里微微一安,连忙把事情说了一下。
“老三,你是怎么确定砖窑厂要塌了?”周元清目不转睛的看着周丞。
这混账小子,在村里出了名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真是丢他们周姓人的脸!!
他突然说砖窑厂要塌,肯定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想要钱怕是想疯了!
“周丞,不要再闹了,你先回去好嘛?我求你了……”
陈秋燕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他跑到砖窑厂里来闹事,无非就是想敲诈李全国的钱财。
这事他又不是没有干过!
之前有人在村里办了一家小型的竹制品加工作坊。
周丞就带着几个狐朋狗友,跑到人家作坊里收“保护费”。
人家是外地人,第一次老板忍气吞声的拿了钱。这些人尝到了甜头,竟然隔三差五的跑去收“保护费”,不给的话,他们就打人,扎车轮胎。
小作坊老板惹不起他们,只好搬离了荆竹村。
这次,周丞这混蛋竟然盯上了村里的砖窑厂。
不过,让陈秋燕不解的是,为什么今天只有他一个人过来,他那些狐朋狗友上哪儿了?
“媳妇,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从今往后,我再骗你,就天打五雷轰。”周丞信誓旦旦道。
轰隆……
就在此时,天空正好劈响一个炸雷。
周丞的脑袋立马一缩。
陈秋燕不由白了老公一眼,叫你个混蛋乱发誓。
“别怕,有我呢……”周丞握紧老婆的小手,想了想,沉声说道:
“要不是我爷说我媳妇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特意给她占了一卦,我才懒得理会你们这破事呢!”
周丞的爷爷号称‘周’,年轻的时候,也算个老江湖了,曾经走南闯北,以算卦看相为生。
铁口直断,一卦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