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仓庚鸣躁,屠夫剔骨,红肉白骨,骨肉分离。
青天旭日,褐色木屋错落排列,屠夫在砂石地铺上一块大砧板,谈笑间已完成今天的活计,搬货上手推车,与一两人赶集去。
乐声混着波涛,久居内陆的人旅居此地,半晌沉迷这乐声般的波涛,笑对人言:“真好听。风也大,骤停骤行,像要把人托起来似的。”
乞丐抓抓油腻腻的头,懒散瘫在一处木屋的角落,从指甲中挑出红色的跳蚤,满足地用灰黑的指甲掐碎它细小坚硬的壳,舒坦地松了口气。听闻旅人所言,乞丐面上出现不屑又自豪的笑容:“老子可天天享受你们这群贵人的享受呢!”
望着这世间百态,武安有些尴尬,笑对芸初言道:“定是我手下禀告错地址,我再为姑娘寻一处。”
一身青衣的姑娘伫立在旁,沉稳而平静,宛若一方寂寥的湖养育的水莲。她始终含笑地看着,嗓音温婉,她偏头对囚牛说:“其实挺好的,民风淳朴,靠近海洋,安稳平静中又透着热闹。就这里吧,不好让你们费心了。”她略略欠身、轻轻颔首,对武安一行言谢。“接下来搭建房舍,仍需您帮忙。”
“是我们冒犯在先,既然答应帮姑娘安置,这些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姑娘千万别这么客气了!”
(五十一)
流水淙淙,乐声停歇。囚牛手指放在琴上,从从容容,眼眸轻瞥,其眼光落处,几枝嫩绿细竹从地下抽出枝条。
那方,芸初踏上苍苔之阶,纤指撕下糊在门上的褪色白纸。那纸张忍受风吹日晒,薄脆得很,随意一撕,纸条细碎纷飞。她身后不远的木门扣环上耷拉一个锈迹斑斑的门锁,门边角落放置表面光滑、其身添了两条裂纹的捣衣槌与两个生了青苔的小型石磨。
琐事加身,他已许久没有轻松的日子。由此,忙碌中偷来的闲暇倍显珍贵。囚牛侧头欣赏,莞尔一笑,翠竹翛然,淡雅明丽,以小见大,陆上定然春山如笑、明媚万千。随侍的贝儿福了福,向囚牛禀告道:“娘娘传话,让殿下去碧潮阁。”
碧潮阁,建于高处,四围多珊瑚礁,囚牛一行穿越迷宫样的礁石。螭吻凭栏远眺,早早见着他们的到来,不由绽开笑容,冲他们招手致意。
(五十二)
一间没人的破败房舍,屋主说上任租期已经到了,人没有回来。他们已安置了新房,想把祖屋卖了,因为破败、离集市又远,价格出得尤其低,芸初喜欢这间,数了数身上的稀少的银两,分出一部分给了屋主。屋主有些过意不去,笑道叫人过来修缮修缮。
因为在人间,不好使用法术、露出形迹,武安不招虾兵蟹将,反而招来许多民夫帮忙修房,粗粗一算,修房的钱差不多是新房舍的一半,合不合住另说,总归节省了些开支,这么一想,干劲又来了。芸初忙前忙后,安置建材、给那些乡亲端水解渴。武安凝视芸初的身影,回想起与大殿下的对话。
大殿下聪颖,擅长从他的所见所闻中抽丝剥茧,跟着大殿下的时间一长,他也习惯用殿下的思维去做事。郭木郭罗是个大岛,立夏不久,天气已非常炎热,照理说有些蚊虫非常正常。可同样的,夏日的海风骤起骤止,有时能掀起十斤重的棉被,蚊虫多半紧贴于避风的墙壁,而那个卜卦的老人点的雅间正对南面窗牖,一望过去只零星的低矮房舍,甚至能见到葱茏绿色、黄色滩涂和翻涌的海水,大风灌入室内、浩浩荡荡。照茶博士说,他们茶楼雇佣很是勤快,打扫得干净,他们晚上会闭户于楼上雅间焚艾草驱虫,平素蚊虫少见,一两只栽到汤碗中说的过去,这么多却是生平第一次见了。
显而易见,那碗茶汤有问题。可惜,无法取证。他只能转而从那位姑娘的去向入手调查。茶楼门口两边有做小买卖的,其中长期占据摊位的是个卖豆花的婆婆。婆婆皮肤褐色、褶皱,牙齿漏风,却行动敏捷、精神矍铄。她回忆道:“是有个姑娘,和一个算卦的先生进去的,后来姑娘出来了,没见到那位先生。”
武安疑惑,茶博士、掌柜以及茶楼常客曾说没有见到卜卦人出门,可能是当时人多他们没注意到。茶楼后门在厨房后面,如果走后门,必然经过厨房。客人一般都走茶楼大门。武安听婆婆这么说,加紧确认道:“会不会是您没注意?”
“不会不会,老婆子那天并不忙,想找先生算个卦,为我家儿子和准儿媳合婚问卜,听人说那先生算卦灵验,早上便说定,等吃完午饭,我把庚帖送来,是以,一直盯着那门口呢。”婆婆自语,颇为可惜道:“后来啊,我就没见过那位先生摆过摊。我也不知他从哪个邻岛来的,请不了。”
“那位姑娘认识那位先生?”
“我就在边上,不像认识,不过那姑娘说到什么……什么,哎,老身想不起了,大约是想算一卦吧!”
从婆婆的话中,武安可得知三点:一,那位卜卦的先生在郭木郭罗久居;二,卜卦老者并非本地居民;三,那位姑娘所寻的东西引起算卦老人的兴趣,结果,两人去一存一。假如存的是那女子,按照她的行为分析,所到之处皆有迹可循,光明磊落,没什么遮掩。为何之后处处遮掩,失去行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与老者的谈话改变了她;二是……出来的那位姑娘并非原来的人。短时内教会一个心思单纯的人掩藏形迹,不太可能;第二种可能在人间虽道不可思议,在天宫与四海实属司空见惯。盖因幻术于人间并不普及——即使是无奇不包的郭木郭罗。在茶楼失踪,抑或出门后半途失踪,那个姑娘都凶多吉少。
乡间消息最为灵通,可郭木郭罗的人南来北往,大海茫茫,联通的港口陆地何止一千,要去哪里打听消息?线索在此,可谓断了。
大殿出了个主意,从源头抓起,就从少女住过的村庄,从眼下他们安身的这处沿海村庄查起。本来指望村民多少能记得,可看到芸初,他们并没有反应。之前那位收了少女资费的车夫跑远途去了,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故此,只能暂且安排芸初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