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埃布图拉斯被法册符箓包裹得蚕蛹一般,符箓一旦撤去,她的后背立时与硌人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爬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埃。
黑黢黢的水帘洞外,水帘珠玉般洒落。洞里洞外界限分明,些许光亮涌入洞口,转头就是幽深的洞穴。走到光亮与黑暗的交界地,才探足一小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便兜头罩来。
耳闻得洞穴内有吱吱的叫声,是蝙蝠于暗中酣睡。它们听到洞外陌生的响音,不满地挪动了下身子,从同伴身上踩过去,稍加倾听勘察。
埃布图拉斯胸口很闷,似压了块巨石。这里的空气不甚流通,她掏出口袋中的火折子,凭借微弱的暖色,查看周遭的环境。
头顶蝙蝠受到刺激,几只扑簌簌地飞下,飞到洞外去。埃布图拉斯跟随蝙蝠的路径,回身走到洞口。
洞外是海底深陷处,仰头则为一线天,她所处的洞穴顶端呈现的是一道新月状的内弧,对面凸出的石块紧紧靠向这边,两者之间留出宽约一尺的缝隙。缝隙上,长满了杂生的海底生物。
那水流要落不落的样子,从顶上滚下。落漈趋下而不回,可以想见,底部海沟深不可测。
少女不显半点慌乱。她回身,凝视幽深的黑色,旋即随手起势,从身侧打开的小空间中掏出一把明火,近前几步,不慌不忙地驱赶挡路的蝙蝠、烧尽海中毒蛛织就的蛛网。毒物被明火驱赶,远远散到洞口,盘旋一阵,静静趴在接近洞口的岩壁,幽深若穴洞的眼睛紧盯着埃布图拉斯的行动。
洞穴深处涌来阵阴沉疾风,吹动额发。埃布图拉斯将明火朝伸手不见五指的境界一扔,不久听到回声,“嚯”地一声,那穴底彭然亮起火光,白昼般映亮了底下的一切。
原来所谓的洞穴,不过是经过粗粗劈凿,建造于半空的石阶。若陌生人往前踏上半步,必然脚底打滑、向前倾倒。石阶离地面有百丈之远,普通人跌落定然呜呼哀哉、尸骨无存。
穴底满地明黄,摆放着如山的明器,有粗陶器皿,也有光滑的玉璧,青铜灯盏牢牢嵌入两侧岩壁,灯火次第亮起。首先亮出火光的是正底下一盆油池,流动的油已冻成黄白的膏脂,油池两侧分出两翼贴着弯曲的岩壁蜿蜒、朝正前方延伸,照亮了正前方一面光滑若刀削的悬崖。
悬崖凿洞万千,每口洞眼处放置一口棺木,而悬崖两侧则树立青色的参天大树,没有横生的枝干,树顶笔直参天,插入弥漫于穴顶的云雾似的黑气里。洞穴深处散发一股怪味,油池里的火“嚯嚯”地跳动摇曳。
埃布图拉斯看着这些洞穴回想,思虑过后,纵身一跃,眼看就要落入火盆中,上升的热气烘烤她的脸颊,她抿着唇不急不躁,身体于空中翻转,而后翩然上浮,选择了一处洞穴径直飞去。
那被选的洞穴在顶端往下数第二层、最东侧。洞中放置的棺木尽皆腐朽,棺盖掉落,落出里面七零八落的幼儿骸骨。
埃布图拉斯瞥了一眼,不作停留。她目视前方,走到洞穴深处,把手探进淤泥中,碰触感受,似在摸索寻找什么。明火照耀埃布图拉斯的面孔,灯下美人粲然一笑,于异常的处境中不显恐怖,反而显现出奇怪的温柔。
将烫手明火插于岩壁凹槽,扫落触碰处的淤泥,纤指抚摸壁上纹路,埃布图拉斯双唇上下触碰,呢喃出一段难解的咒语。
石破天惊一阵巨响。
隔着层沉寂的岩壁,锁链滑动,巨石捱着岩壁滑下,发出赫赫的摩擦声——这些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回响,特别撼动人心。但在外头,机关触动的响音着实微不足道。巨石下沉,接连碰触机关,带动底下另一块巨石上浮。再是一段齿轮转动、锁链上下拉伸的声音,咿呀呀的,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声音戛然而止。
好似天边闷雷滚动,黑暗中,一扇未知的大门缓缓打开。
(五十九)
穴壁淤泥、植物下落,中间破开一丝缝隙,那缝隙渐渐往两边扩大,留出一个窄小的通道。通道狭小,好在埃布图拉斯身形纤弱,堪堪走了进去。
秘境中,玄冰泛蓝,反射的光彩照亮此地大大小小的冰棺。重逾万斤的大小冰棺,分别被粗黑的四根铁链拉扯,受力而悬于半空。那些铁链向四个方向延伸开去,牢牢钉在霜色斑驳的墙壁上。
埃布图拉斯走下冰阶,地上仍留有海水浸润的痕迹,冰蓝的地面倒映她的黑影,秘境中全无明火、夜明珠等物,只靠冰面反射的光照亮,足下冰面透着玄妙的蓝,宛若将晚的青天布满了莹莹闪动的星辰。
埃布图拉斯拿着火把,刚走进此地,迎面便吹来一阵冷风,差点吹熄火把。明火照亮冰棺,视线可及,那冰棺里层原来暗藏玉石做成的棺椁,有的玉石棺椁夹杂赤色,有的混合翠色,有的则掺杂玄黑色,或者是通透无杂色的羊脂白玉、黄色和田玉打磨的棺椁。冻结棺椁的冰层足有两三尺厚度,是以,有些个冰棺一个紧挨着一个,几乎没留什么空隙。
冰棺排列参差错落、高低不齐。
埃布图拉斯的眼神有些许阴郁,她轻轻呼吸,热气在冰冷的环境中冻得发白。
“那本来是我躺的往生之地。”她望向最里层黄色和田玉打磨的棺椁,幽幽道。
洞口回应了一声叹息。
那突然冒出的声音,柔和、清雅,“惟兹何功,孰初作之?茫茫大宇,万象神奇,今日总算领略到你们人类的功德。”
那发声之人走出黑暗,湛蓝的冰丝软履踏着埃布图拉斯走过的足迹,缓缓步下冰阶。宛若长风掠过水面,烟罗裙摆朝两边涟漪般地散开。
她走到埃布图拉斯身侧,笑盈盈地看向场中的少女,正是:一双含笑桃花目,两湾舒扬远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