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涯。”岑肖渌低唤了声,昌涯一动不动,确是晕过去了。蛰伏于暗处的敌人慢慢逼近,岑肖渌收拢了抱着昌涯的手臂,绷紧了身体。山林间萧寂无声,蕴藏于暗处的力量变幻莫测等待着时机爆发一击即中。倏忽一阵阴风过,暗夜中草木枝叶黑影簌簌抖动,打破了这诡异平衡的状态,岑肖渌神经绷紧,手背因用力青筋突出,围绕于四周的危险气息随着阴风退却,一只老鸦嘶啼,很快四周便恢复了常态,岑肖渌紧握匕首的手慢慢松了劲。
地上横躺着昌涯和章则,他瞥了眼章则立时便做了决定。岑肖渌矮身拉过昌涯的手臂环过脖子背了起来,一刻没停留地朝山脚下行去。
岑肖渌卡着亥时带着昌涯回到了雀园春,绿凝早已在后门处候着了,此时见他们回来了一脸焦急地迎上前:“他这是怎么了?章则呢?”
岑肖渌背着昌涯进了园子里把他放了下来,他对跟过来的绿凝解释道:“事情有变,昌涯和章则都晕了过去,我先带昌涯回来了,我把他留在这里,麻烦姐姐多加看顾。章则那小厮人你们可以放了,他家少爷稍后我亲自送去府上。”情况紧急,岑肖渌叮嘱完后便转身离去了。
“肖渌。”绿凝看着岑肖渌孤身一人的背影,很是担心,“你小心点。”
昌涯歪倒在地上,脸色惨白,一丝血迹挂于嘴角,整个人显得分外虚弱。绿凝忧心忡忡,她打湿了帕子帮他把嘴角边的血迹拭净了。
“小木,帮我把他带去我房内。”绿凝唤来了园内打杂的杂役,对他指了下地上的昌涯。
“他是谁啊?”小木不解,绿凝姐姐如何要把个半大小子藏到自己房内去。
“别问那么多,快去。”
*
这边岑肖渌回到栖峰把章则拖到了山脚下搬进马车里运回了章府丢到了门口。刻不容缓,岑肖渌把章则送回去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水府。
水府内空荡荡的,灯火未明,岑肖渌径直去了水小姐的院子,郑管家神形萧索,水小姐不见了,陪同其侧的水夫人也不见踪影。
“水小姐何在?”岑肖渌直面郑管家问道。
郑管家垂下了头,回避开了岑肖渌的视线:“夫人带小姐去了处安生之地。”
“何谓安生之地?”岑肖渌语气重了些,“你知道他们在何处?”
“我不知道。”郑管家闪烁其词,“我不能说。”
“郑管家,你相信我们吗?我们是来帮助水小姐的,于你们没有任何害处,你如果知道些什么的话,还请如实相告,为了府上小姐,也为了夫人。”岑肖渌言辞恳切。
许是这番话动摇了郑管家,他面露难色,咬了咬牙终是正视了岑肖渌:“我本不该违背夫人的嘱托,但……罢了,即使夫人日后怪罪我,我也认了。”
“我不知道夫人确切的去处,但她托付给过我一句话,如有事的话可去寻棠闭寺的定心住持……”
“肖渌知道了。”岑肖渌告别郑管家,驱车赶往雀园春与昌涯汇合。
*
昌涯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姣好的女子面目正对着他眨着扑烁着银粉的美目,嫩白的纤纤素手正放于他的领口处。昌涯脑袋还一裂一裂地疼着,意识尚未醒顿,这眼前之人怎么就从他师弟变成了个美丽女子。
“绿凝姐姐?”定睛再一看,竟是今日见过的熟人。他不是和岑肖渌在栖峰吗,这是怎么回事,章则呢?
绿凝温吞吞收回了手,拿手背触了下昌涯的额头,还拂过脸颊。
“倒没发热,你醒了就好。”
昌涯本来是没发热,这被绿凝摸了一下脸反而烫了起来,他撑起身子,略显不自在地往床头缩了缩。
“我怎么会在这儿?岑……我师弟呢?”
绿凝站了起来:“肖渌带你过来的,你身体有恙,且安生在我这休息会儿,肖渌应该快回来了。”说完,绿凝便往门口走去。
昌涯看着她出去后门重新合上了,房内只剩他一人后他掀开被下了床,“吱呀”一声刚合上没多久的房门被推了开来,进来的正是岑肖渌。
“你醒了。”
“你去哪了?”
两人同时开口,顿了顿,岑肖渌走了过来扶着昌涯坐在了床沿边。
“在栖峰出了些情况,我把你先带了回来,章则也送回他府上了。我刚刚从水府过来,水小姐和水夫人都不见了。”岑肖渌先行说明了情况。
“不见了?”昌涯着急道,“那他们去哪了?”
“你别急,我问过郑管家了,他虽不知道水夫人和小姐如今在何处,但他跟我说了个联络人,棠闭寺的定心住持。”
“那我们……”昌涯急着起来。
岑肖渌按住了他的肩膀:“你身体未愈,先在这歇息一晚。水夫人既已和郑管家交代了寻她可找定心住持,那边尚无动静想是无碍,这时辰棠闭寺也早已闭寺了,我们贸然过去也没什么用处,等明日一早我们再赶过去。”
昌涯被岑肖渌说服了,松懈了身体。刚刚从岑肖渌口中听到水小姐和夫人不见了时注意力尽在这上面了,这下身体的虚弱,精神的衰弱都涌了上来,他一下想起了章则,就他晕倒前的那个状况,章则有很大的危险,这不免令他担忧。
“岑肖渌,章则如何了?”
“不知。”岑肖渌自认把章则从山上带下再送回他家已是仁至义尽了,至于他之后会如何他并不在意,“我离开时他还没有意识。”
“我和他的联系是被迫切断的……”昌涯很是困惑,“当时那儿不只我们三人,可常人做不到如此……”寻常人该是和岑肖渌一样,不说体察不到任何情绪共鸣,更不可能介入进来,除非他……
岑肖渌探身拿手背碰了下昌涯的额头:“是有外人在场,不过你晕倒后他们并没有现身,别多想了,先早些休息,等明天去见定心住持。”
……
岑肖渌和昌涯睡在一张床上,他想着晚上发生的种种,那根擦鬓而过的箭是对他的警告,藏于暗处的陌生人能影响甚至破坏昌涯的精神联系,这只有相同能力的人才能办到,所以又是他们吗?在水府内出没,如今又阻止章则说出口是托了何人给鹿启峰教训。
被操控的鹿启峰,他们究竟为何要害死他,这伙人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岑肖渌睁眼望着床顶,目光沁着血色,终有一天……
*
第二日,岑肖渌带着昌涯告别了绿凝驱车前往棠闭寺。昌涯休息了一夜,精神好了不少,只是身体还有些不适,在轿厢内坐着。
到了棠闭寺,岑肖渌停好马车后先行跳了下来,昌涯掀开轿帘撑了下岑肖渌的胳膊随后下了马车。棠闭寺还是如他们上次来时看见的一样香火旺盛,进进出出的礼佛者三三两两聚集,怀着虔诚的心愿前来礼拜。人间各家有各家的忧愁欢喜,没人知晓水府的事危情急。
“是你们!”稚幼的声音响起,有人拉了下昌涯的衣角。
昌涯转过身去,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沙弥。
“是你啊!”他们要找定心住持,这小沙弥是庙里的人,正好可以询问,“正巧碰见你了,我们来是为了见定心住持的,你可知住持现在在何处?”
“你们要找我师父?”小沙弥问道。
“定心住持是你师父?”这还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既如此,你带我们去见他吧。”
小沙弥眼珠一转,摇了摇头:“我师父现在在静修,外人不得打扰。”
“我们有急事求见,你能帮我们通报一声吗?就说是为了水府的事来的。”
“不行。”小沙弥语气坚决,“师父静修时就连我也不能打扰。”
昌涯瞅了岑肖渌一眼,他有些愁,该如何贿赂这小沙弥呢。昌涯想到了他身上还剩有些糖,是之前在雀园春时姐姐们塞给他的,小孩嘴馋,给他些糖吃他或许就改变了主意愿意帮他们了。思虑着,昌涯就把小沙弥拉到了一边,把身上带的糖都拿了出来塞进了他的手里:“这些糖都给你,麻烦小师傅了,你帮我们通报一声,此事事关紧急,你师父知道是因何事找他后定不会怪罪于你的。”
出乎昌涯的意料,小沙弥并不吃这一套,他把糖通通塞了回去,两手叉腰,似个小大人样教训道:“你当我是小孩子吗?师父说过无功不受禄,我才不要你的糖呢。”
昌涯捧着一手的糖傻了眼,这小孩还真不好说话。岑肖渌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他上前把昌涯拉到了身后,对小沙弥说道:“你是不是好些时日没见过你的清淩姐姐了,你帮我们一下,之后我们会向你师父请求带你出去一趟,到时候你不就能见到了,你不想她的吗?”
“当然想了。”这一番话怕是戳到了小沙弥的短处,他皱着眉头,绞了两下手指,不确定道,“你真能让师父答应让我出去?”
“可以的。”岑肖渌俯身凑近小沙弥耳边,以手掩嘴轻声道,“告诉你个秘密,我和这位哥哥的师父与你师父是旧识,看在家师的面子上,你师父也会同意的。当然,你也可以不信,但那样的话你又如何能出得去呢?”说完后岑肖渌便撤回了身子,静等小沙弥的回应。
果然小沙弥点了下头,同意了:“我帮你们通报,你们跟我过来。”
昌涯暗地里对岑肖渌竖了个大拇指,论哄小孩子他还真不如岑肖渌。
小沙弥带着他们来了一处房外,这处位于前方庙殿之后,是供庙里僧人们居住之所。
“你们先等下,要是师父同意见你们,我再领你们进去。”小沙弥对他们嘱咐。
“嗯。”昌涯应了声。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小沙弥走了出来。
“你们进去吧,师父在内等着了。”
“谢谢你了。”昌涯伸手想揉下小沙弥的脑袋,被他躲开了。
“出家人的脑袋岂能乱摸。”
昌涯转而捏了把小沙弥的脸蛋:“脑袋不能乱摸,捏脸总可以吧。”
小沙弥被突袭了脸蛋,气鼓鼓的:“脸也不能乱捏。”
“那我给你道歉,下次不捏了。”昌涯这声歉道的一点也不诚恳,他是真觉着这小沙弥可爱,还好玩,存着逗弄的心思。
岑肖渌看不下去了,催促道:“别让定心住持等久了。”
“来了。”昌涯一只脚跨过门槛,突然想起一个事,转身问小沙弥,“对了,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来找你玩。”
小沙弥别过了脸,从鼻子里哼了声:“苗儿。”
“苗儿?好听。”昌涯对小沙弥挥了挥手,赶紧跟上了岑肖渌。
*
定心住持身披袈裟,手上捻着一串佛珠,看着进来的两人率先开了口:“是为水夫人所来?”
“大师知道夫人在何处吗?”既然定心住持开门见山,他们也省去了多余的寒暄。
“你们要想见水夫人的话,我可设法告知于她,但她肯不肯见你们就看水夫人的意愿了,你们可愿意等?”定心住持问道。
“愿意的。”昌涯应道。
“劳烦定心住持了。”岑肖渌拱了拱手。
“如此,你们便候着吧。”定心住持没问两人来此处的缘由,又为何要见水夫人,一切似在他意料之内。定心住持没有多余的嘱咐,只给了他们一句候着后一直等在门口的小沙弥苗儿进来把他们带了下去。
本来以为得到了大师的保证能马上见到水夫人,可谁知这一候便是候了三天,三天后,苗儿过来找他们。
“师父回来了。”
昌涯早已急不可耐了,立马和岑肖渌赶了过去。还是原来的屋子,房内的不是定心住持,而是失踪的水夫人。水夫人背对着他们慢慢转过了身子。
“水夫人。”
水夫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双颊尽凹陷了下去,但观其衣着饰品可推测出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艰难,反而比之在府上要好。
“夫人,我回府不曾见水小姐,她精神未愈,恐不适宜奔波。”
水夫人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轻“嘘”了声。
“多日不见二位了,水氏在此谢过二位为小女之事奔波,如今小女和我在一起很好,有劳挂心。”
水夫人这番话说的客套,听来是疏远得很。
“夫人,让我们见见小姐吧,我们还有些事情想同你说,我们知道了……”
没等昌涯想把最近他与岑肖渌的发现同水夫人说出口,便被水夫人出声打断了:“我今日来见二位是想跟你们说小女的事情就到这里了,她也清醒了些,我寻了位大夫近身为小女调养身体,小女就是体质弱了些,慢慢静养即可。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唤灵医师了,还让二位折腾许多,诊金我已托付给定心住持了,多余的就算是我的补偿。”
昌涯听完水夫人的讲述便愣在了原地,这还是第一次有询灵者主动要求终止询灵的,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已有了进展,而且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简单,水小姐未愈,昌涯也进入过她的识海,这绝不是单纯调养身体便能好的事。
“水夫人,我们不在乎诊金的多少,付不起诊金的询灵者我们也曾接过,水小姐精神的损伤并不是调养身体便能痊愈的,我和师弟有了些发现与猜测,如果你愿意同我们聊聊的话。”
“不用了。”水夫人态度坚决,“我的时间不多了,还得回去陪小女,劳烦二位帮我跟唤灵医师致声歉。”
“水夫……”岑肖渌上前一步,水夫人与他擦肩而过,碰擦了下的手臂,一物从宽大的袖口下塞进了他的手中,岑肖渌未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水夫人最后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随后走了出去。
“水夫人。”昌涯想要去追,岑肖渌拉住了他。
“让夫人走吧。”
“可是……”
门口莫枝莲上了马车,风吹起轿帘一角,端正坐着神情肃穆的水覆舟。
马车驶远,昌涯抽出了被岑肖渌拽住的胳膊,生气地质问:“你为什么阻止我去追水夫人,爷爷把差事交给了我们,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呢,水小姐也危在旦夕,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岑肖渌不语,他摊开手掌,掌心内是一张纸条。
“这是?”昌涯不解。
“水夫人走时偷偷塞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