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才珩无动于衷，在他眼中伍蒙元再次重复这句话的行为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为什么蒙元就不能体谅他一次，冯才珩心累到了极致。
“才珩，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伴在我这么个人身边，接下来你自由了，没有谁会再阻碍你。”伍蒙元望着冯才珩道，“好歹相识相知一场，我便祝冯郎今后夺得桂冠，前程似锦，官途顺遂，为民造福！”
听着好友的祝福之语，冯才珩并未有丝毫的欣喜之情，只感觉深深的讽刺，他冷笑一声:“伍兄都说对我没有过真心实意了，你的祝福恕冯某不敢当，你还是保重好自身吧。”
伍蒙元心里凉意彻骨，才珩终是没把他的话当真，罢了，他面上努力挤出笑颜:“还能得冯郎一句关心真真叫我好笑得紧，话已至此，冯郎还要站在那处吗？我也要走了，你就当我回归乡野去了，这么些年混迹于学肆间，不断被品评，被考核，我也早已厌倦了，你知道的，我这人终究不长情，最后一面，也跟你告个别，冯郎是连我的身也不愿近了吗？”
冯才珩依然站在原地，远远和伍蒙元对峙着。
“就这么怯懦？”伍蒙元说出口的话凉薄至极，也深深刺痛了冯才珩的心，“冯才珩，我认可你勤学的劲头，但你到头来还是差我一着，你是不是一直都很自卑？要不然你怎么不敢用我的文章？我没法懂你，但我现在恭喜你，日后都不会有人再盖过你的风头了。你还怕我吗？不然你怎么连上前一步都不敢，冯才珩，你太软弱了！你知道吗？你为我做的那些事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我只是把你当成廉价的劳力罢了，还有谁像你一样蠢，包括钱氏泉，你们都是我从没入过眼的人！”
伍蒙元的每一句话都像尖利的刀子一样一刀刀划在冯才珩的肉上，他此刻已失去了理智，以前的情谊有多深，此刻他就有多恨对面不留情面的人。
冯才珩如伍蒙元所愿上前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他的目光如炬，眼里燃着浓的化不开的恨意，他一字一句质问面前还笑的出来的人:“你说过我和氏泉会是你从今往后一辈子的朋友。”
伍蒙元即使被勒得脖上青筋凸起，也依然冷嘲地看着面前盛怒之人，说出毫不在乎的话语:“我说你就信了？你可真天真！”
“那些把酒言欢，吟诗作对的日子……”
伍蒙元抓住冯才珩颤抖的手腕打断了他:“消遣罢了，找谁不是消遣？找你们比较有意思，你们太认真，实在可笑！”
冯才珩只觉一片赤诚之心喂了狗，他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以为你有何值得自夸之处吗？除了才情一无是处的你也只有我和氏泉才会怜惜你了，如今你连施展才情的机会也无了，你这个样子同一个废人又有什么两样？”
“既然你不想活了，那你就去死吧！”
冯才珩决绝一推，身后的清源河水呜咽……
……
“后来我便离开了。”钱氏泉叙述到此处。
昌涯皱起眉来:“你是说冯才珩推了伍蒙元？”
“他们发生了争执。”钱氏泉道，“蒙元激怒了才珩，两人不免产生了肢体上的冲突……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也怕惊动他们，就离开了。”
“后来呢？”岑肖渌问，“伍蒙元死了？他是被淹死的？”
“是，蒙元死了。”钱氏泉脸色难看，“直到我和才珩看见蒙元的……尸体，才知道蒙元这一次并非虚张声势，他下定了决心赴死。”
岑肖渌:“他是跳河自杀的？”
钱氏泉点头:“应是。”
他双手掩面，似不忍再回忆当时的惨状。
昌涯听后震撼未息。
“所以冯才珩才会有畏水的症状……”
钱氏泉亦是，因为清源河水埋葬了他们的友人，这是用什么也无法挽回的……
所以冯才珩才会放弃科考，连要替他正名的人都不在了，他再走入仕途又有何意义？
所以冯才珩才会冠以伦依之名，他把自己变成了昔日好友，替他存活于世。
所以冯才珩如今才会浑浑噩噩，封闭自我，因为过去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他一直未曾忘怀，也从未释怀一个人的离开，他的挚友——伍蒙元，伍伦依。
钱氏泉拿开双手，脸色疲惫，他再开口的声音都沙哑了很多:“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事都告知于你们了，故人已去，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生活，才珩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他轻易走不出过去，若我说的这些事能让二位帮到才珩的话，那我也欣慰了。”
比之昌涯，岑肖渌要冷静很多:“多谢钱先生的坦白，你说的这些正是我们寻求的始由。”
昌涯:“钱先生，伍蒙元的家人呢？他不在人世后他家人又是如何处之的？”
钱氏泉之前说与伍蒙元已不再联系只是为了掩饰伍蒙元已不在人世的事实而已，现而他说出了实情，那他也一定清楚在伍蒙元离开人世后他家人的处境。
钱氏泉缓缓道来:“蒙元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伍家唯一的儿子，蒙元的娘生了他之后便去世了，他爹经营小本生意，后娶了一位妻子。蒙元自小离家，成年后家里人帮他说了一门亲事，姑娘身家清白，蒙元没什么别的想法，也就顺了长辈的意。蒙元不在家待，所以他还未知妻子已怀有身孕一事，后来……后来蒙元离开后，他妻子生下了这个孩子，是个男孩，算来如今该和才珩的女儿——芯儿，一般大了。”
“蒙元的妻子不多久就改嫁了他人，留下孩子跟着爷爷生活，蒙元的爹年龄也大了，又逢失去儿子的悲痛，身体每况愈下，家里的生意交给了大女婿打理，日常便看顾着这个孩子。我两年前辞官后去了一趟蒙元的家乡，但我愧于面对蒙元的父亲，也不想再揭老人的伤口，便只远远地望了一眼，看到二老和蒙元的孩子无恙，我也就离开了。”
岑肖渌若有所思。
“伍家痛失独子，实在令人悲痛，伍蒙元英才陨落，也实在令人惋惜。岑某相信钱先生也一直很牵挂好友，伍蒙元父亲年岁渐长，还留有一孩童需要人照顾，钱先生有心的话不妨上门探望一番。就如钱先生所言，故人已去，活着的人更需要相互帮扶往前看。”
钱氏泉:“岑公子所言在理。”
昌涯望了岑肖渌一眼，岑肖渌碰了下他的肩转而接着面对钱氏泉:“有劳钱先生特地过来一趟。”
钱氏泉站起身来:“我看二位公子已收拾好行装，钱某也就不耽误二位的时间了，就此告辞，二位公子路上保重，等你们回去见到才珩……帮我带声好吧。”
昌涯和岑肖渌亦站起身施礼。
岑肖渌:“必定帮先生带到，先生珍重！”
……
同钱氏泉分别后，昌涯和岑肖渌也启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