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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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绪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那天的心情。
她这辈子头一回听到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而性子一贯乖张叛逆、怼谁都是张口即来出口成章的自己,却在他这句轻描淡写的柔软里,输得一败涂地。
连一分还手之力都没有。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早就在他的温柔陷阱里溃不成军。
如果不是也喜欢他,她怎么可能会容许他这么一直形影不离地待在自己的身边。
如果不是也在意他,她怎么会在嘴上风轻云淡地说着他和哪个女生在一起都行,但内心深处却总是辗转反侧地不舒服。
歆奕说完那句话后,就在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结果等了半天,没等到美人入怀,却反而被冰淇淋糊满了脸。
其实路绪因为他的吻和话、想说些什么的,到最后憋得满脸通红,还是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逊、太不“路绪”了,于是转念一想,抬手就把自己手里剩下的半个冰淇淋全部怼进他的嘴里去了。
“……长着嘴干什么不好,屁话那么多。”
路绪塞完冰淇淋,偏过已经完完全全红透了的脸,抬起脚步就往前走。
走了几步,又感到于心不忍,回过头去看他。
就见某人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抽出纸巾抹了抹脸,而后握着甜筒的部分,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吃她没吃完的冰淇淋。
看上去非但没有半分慌乱,还淡定自若得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路绪朝着他看了一会儿,好气又好笑地冲他:“好吃吗?”
歆奕没答,拿着冰淇淋朝她走过来。
等走到她的面前时,他眸光轻闪了下,而后再次缓缓朝她低下了头。
他的动作不算快,要是她想躲,其实完全可以躲得开。
但她并不想躲。
这个吻依然如第一个那般,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却比方才的温柔里,多了更浅显浓重的情愫。
其实回寝室的这条路上,经过的人不算少。
哪怕天色渐暗,大家还是能够借着黄昏的光和路灯看清他们俩的举动。
路绪听见耳旁传来了压低的惊羡声,一阵又一阵。
最终全都悄然融化于夏日的蝉鸣里。
过了好一会儿,歆奕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
“这应该是我长着嘴最大的馈赠了。”
他低垂眼眸,抬起手指轻轻地抚了抚她柔软又泛着水光的嘴唇,“很好吃,多谢款待。”
当天晚上,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他们俩在一起了。
两个与她关系交好的室友简直比她还开心,从她踏进寝室门的那一刻,就开始载歌载舞。
路绪都被她们给逗笑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买彩票中了五百万。”
室友说:“你个钢铁直女才不懂这种感觉,我们像是养成游戏里的老母亲玩家,今天终于打通关了,那成就感简直要上天!”
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晃悠着腿,问室友:“我和他谈恋爱,真的有那么好么?”
“怎么不好?”室友看着她,“路绪,我们都觉得,世界上那么多男人,大概也只有歆奕才能当你的男朋友。”
另一个室友补充道:“也就只有他敢当。”
路绪翻了个白眼,笑了起来。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其实也一直这么以为——他们两个一定会走到最后。
在某一个晴空万里的下午,她会身着她自己亲手设计的婚纱,走过茵茵绿草,嫁给长路尽头她最爱的男人。
这个男人知她懂她,疼她护她,爱她如己。
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他一般的人。
他们也一辈子都会是所有人口中津津乐道的模范伴侣。
但这个故事的结局却并不如人意。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成为画本故事里的神仙眷侣。
她以为,也不过是她以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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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绪的办公室,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过了良久,她的目光从那依然冒着腾腾热气的饭盒上轻抬,移向他的脸庞。
早上在会议室里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怎么正眼看他。
如今四下无人,她心中百味陈杂,怀揣着一种微妙的情绪,终于认真地正视了他的脸庞。
一别几年,他似乎和记忆中的模样如出一辙。无论是出众的眉眼长相,还是身上温雅随和的气质,都同从前别无二样。八壹中文網
但这反而让她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如果他变了,变得让她感到陌生,那她反而能更从容地去面对他。
因为她大可以告诉自己,你看,他早已经不是你喜欢得要命的那个男人了。他现在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夫,是个与你形同陌路的老同学。
她的心里也就不会再产生任何的波澜和期待。
早上在会议室刚见到他,看到他对她漠然无视的态度时,她一度都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可当此刻他独自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如曾经那样对她露出逗人的笑容,送来她最爱的美食,说起那句当初只有他们俩才知晓的定情时的玩笑话,她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所有假想和屏障又瞬间有了松动。
不带这么玩儿的。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怎么还能被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人,影响至此?
“歆奕。”
路绪敛了下眼眸,终于没什么表情地开了口,“我劝你别再白费力气了。”
他望着她,一时没吭声。
“无论你送多少东西,给多少好处,哪怕你搬来金山银山,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给你的未婚妻设计婚纱。”
他听到这话,眉宇间闪过一丝微妙的神情,快得她根本没能捕捉到。
片刻后,他才开了口:“这么坚决?”
“我不差这点钱,也不看钱办事。”
她本想说一句“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脾气”,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变成了:“我接活都看心情。”
歆奕沉吟片刻:“也就是说,你一看到我心情就变差了,所以才拒绝接这门生意。”
路绪就回了两个字:“糟心。”
他笑了。
也不知是气笑的,还是真笑了。
他笑完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没想到,过去那么久,我竟然还是能够让你感到那么糟心。”
这话她听在耳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这年头,豁达的大有人在,不仅能笑着给旧人的新恋情送上祝福,还有乐呵呵请前男友或者前女友来参加自己婚礼的。所以今日要是换作别的设计师遇到这种情况,对方开的价格又不菲,很大概率都会愿意接下来。
不过就是设计一条婚纱罢了,有什么可为难的。
可到了她这,就好像跟他不共戴天似的。
她当机立断拒绝接这门生意,的的确确只是因为他,她就是单纯不想和他以及他的新恋情扯上半毛钱关系。
但换句话来说,如果她当真对他已经全然无感、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旧相识,她不应该有那么大反应乃至非要当场毁约。
我如此坚决地抵触,只是想要避嫌,仅此而已。
绝对没别的心思。
路绪如此在心里说服自己。
“我就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人。”过了半晌,她语气生硬地说,“反正这钱我就是不想赚,随便你怎么想我。”
“行,那我就不留在这儿继续给你添堵了。”走到门口,歆奕又忽然回过头,“不过,牛肉饭和身体是无辜的,你不必迁怒于它们。”
直到他离开后过了很久,她整个人才稍许放松下来。
路绪看了眼面前的牛肉饭,“唰”地拉开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拎起那袋牛肉饭,眼看着都要往垃圾桶里扔进去了。
临进门的时候,她却又急刹车停了手。
也对。
美食和肚子是无辜的。
他送都送来了,不吃白不吃,难不成他还真能在里面下毒不成?
这么一想,她随即气势汹汹地打开了面前的牛肉盖浇饭。
以前和歆奕在一起时,他们时常会去这家店。这家店店面小、堂食的话坐不了几个人,他们就会在店门口排队。
她是个十分缺乏耐心的人,却愿意为了这碗牛肉饭,在风里雨里等一个多小时。
又或许,她的耐心和情趣,只是因为当时身边有他陪着的缘故。
她记得有一年陆京的冬天特别冷,但她又实在馋得很,非要跨越大半个城市去吃一碗牛肉饭。
歆奕对她的指令向来是言听计从,出门前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排队时把她像个小熊猫一样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她冻着。
她当时窝在他的脖颈边,呵了一口气,看着那团气在他的脸侧消融于空气中。
而后,她忽然唤了他:“歆奕。”
“嗯?”他抬手温柔地将她脖子上的围巾围得更紧了些,“快排到我们了,再坚持一会儿。”
“以后。”她轻声嘀咕道,“等我们都很老了,你还会来陪我排队吃牛肉饭吗?”
歆奕一怔,笑着亲了亲她的侧脸:“会的,如果你走不动了,我就背你过来。”
人总是会触景生情。
那家店有太多他们之间的回忆,所以哪怕只是看到那家店的门面,就能想到当初他们一起在外面排队的样子。
所以自从与他分开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那家店。
连一步,都不敢踏足。
当第一口牛肉饭送进嘴里的时候,路绪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还是这个味道。
那么多年都没有变过。